“哈哈,我记得那次是去德克萨斯草原上对付一大帮发了疯的邪教徒……当时你说过,我杀起人来,比你还显得年轻精壮。”
辛归路也笑笑:“我从小就是个老气少年,到了现在,更加是个老气中年。”
“还有不到半个时辰。”对方突然说道,“刚好来得及把故事讲完……”
山里的雨,倏来倏去。天外雷声渐渐向远处隐没。
辛归路换了个更加舒服的站姿,屏息静听。
“三十九年前,有个叫作“第六仙”的“采花教”传人自欧洲波西米亚地区回国。据江湖传言,他在短短两年时间里,糟蹋了上百个年轻姑娘。但因其术法高明、行踪飘忽诡秘,当时有好几位监管者费尽了工夫,也未能将他擒获。”
“后来,隐姓埋名多年的“真武派”仙长天哑真人适逢其会,无意中撞见此人正作恶,便出手将其重伤制服——却没曾料到,揭开真容一看,这“第六仙”居然是名女子!”
“嗯?”听到此处,辛归路也结结实实吃了一惊。
“想不到吧?”见对方诧异,老道士面露苦笑,“且她亦非阴阳同体,乃是个货真价实的女人。”
“念及“第六仙”并不能真个“采花”,天哑真人又生性敦厚,所以留了她的性命,打算以道法点化她悔过向善。不想这一念之慈,竟引起了祸患……”
讲述者沉默了几秒钟。
“天哑真人有一个自幼带在身边栽培的弟子,也是他尚在俗家时的妻侄——不错,真人是在发妻过世之后方才遁入道门——这徒弟那时正值二十多岁,血气方刚。许是前世孽缘,此人一见着“第六仙”,立即心生爱慕。相识不过两日,便已神魂颠倒、难以自拔。”
“而“第六仙”虽然身为女子,生性却十分扭曲。天哑真人见她难以度化,便打算废掉她的经脉内功,以绝后患。可万万没想到,他一手带大的徒弟在背后突然出手暗算!天哑真人玉枕穴中招,登时生死不知……”
“以杀招击倒自己的师父后,此人带着“第六仙”仓皇逃走,一直跑回到这女人出身的波西米亚才惊魂稍定……此后的三十多年时间里,他浪迹欧美,再也没脸踏上故土一步。直到两年前……”
故事讲到这里,辛归路又岂会不晓得那个“徒弟”是谁?
他看向衾中老人,问道:“四叔,你两年前甘愿放弃当“老头子”,自荐回到国内做联络人,莫非也是为了她?”
“她练过“驻颜术”,折损了阳寿,命不久矣!所以才想最后搏一把,带着几个弟子回来寻找“升仙符”。打算等到过两年天门开启时,好去往“昆仑仙界”……”
一听这话,辛归路忍不住低声道:“这等虚无缥缈之事,相信的人倒还挺多……”
老道士今晚已不知是第几次苦笑。
“我们近来虽然都在国内,却很少见面。据说她结识了某个邪道高人,为交换一枚“升仙符”,重操旧业,到处帮此獠物色具备“纯阴之体”的女子。”
“前些天,她与国内监管协会的两个执行人放对,也叫了我去帮忙。可我实在不愿再助纣为虐,本想最后救她一命就走,结果还是晚到一步……”
辛归路知道自己这位“四叔”有些“家族”中人的通病,日常并不怎么在意普通人的生死命运。但闻言之后,却心中一动,似乎抓到了什么东西。
“因果轮回,报应不爽。这些坏事,说到底还不都是我干的?忘恩负义、悖逆弑师,居然还能偷生三十多年……”老道士心神激荡之下,又有血从嘴角渗出。
辛归路正想开口劝慰一二,对方摆摆手,转言问道:“家里头几十口人,咱们爷儿俩算得上交情最厚……我这些天的所作所为?贤侄你可想得明白?”
见辛归路点头,他又道:“如我这等愚浊难堪之辈,自然也谈不上羽化成仙。待此间事了之后,还需得烦劳贤侄将我俩炼化。余下的粉末,就洒在这“求仙观”左近,任凭风吹雨淋便是!我身边兵器物件,你也尽管拣喜欢的取走。日后自用或者送人,随你安排。”
听对方开始交代后事,辛归路心中一沉。
“时辰要到了……”
话音刚落,木床上那位一直在睡眠中的老人口鼻间发出“嘶嘶”声响。
——他们俩都很熟悉这种声音——濒临死亡的声音。
老道士面如止水,上前扶那人坐起。
白发蓬乱,老态龙钟。这是个行将就木的媪妪。
“四叔”用一手抵住她的后背,另一只手则放在她头顶之上——然后奇迹出现了!
那老太婆脸上的皱纹以触目可及的速度消失,头发渐渐变得富有光泽,腰板也挺直了起来……
短短几分钟,原本鹤发鸡皮的老妪竟化为了一个美艳妇人!
老道士浑身冒起白雾,好像有烈火在烤炙着他湿漉漉的蓝色道袍——也是在这短短的几分钟之内,他一下子又老了好几岁……
知道自己“四叔”正在“燃烧”着什么,辛归路想要伸手帮忙,被对方以严厉的眼神阻止。
略微有些沙哑,却带着万种风情的话语声响起——“你们有没有看到我的哥哥?他叫蓝华。”
“他刚刚……来看过你……”老道士竭尽了全力才能发出声音,鲜血随着嘴唇开合一股股涌出。
“那我要去找他。”
“你生病了……病好了就可以去……他说了,明天还会来探望你……”
辛归路转过头,不忍再看。
旧木桌上的灯影摇摇晃晃,满屋更加昏暗。
“我病了?生病就会变丑……镜子呢?给我镜子。”
见“四叔”目视自己,辛归路从桌角拿起一面小圆镜,递到那“老妪”手中。
看到自己的面容依旧娇艳欲滴,“老妪”满意地叹了口气。
“你为什么要把手放在我头上?”她娇嗔道。
镜面偏转,里面映出老道士的身影。她仿佛又想起了什么,厉声问道:“白帝!白帝!你答应给我的升仙符呢?”
可惜,老道士已经没有办法再开口回答对方——他掌心真气尽力一催,浑身上下本就悬若游丝的经脉根根寸断……
那“老妪”的话语声亦戛然而止——
她死了。
但美艳的容貌还是遗留在了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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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归路一个箭步,扶住摇摇欲坠的“四叔”。两股柔和的真气渡入他的膻中穴和百会穴。
“不要白费力气……我早已没救了……记住我说的话……记住……我对不起你……”
他渐渐失去意识。
猛地,老道士又睁开了双眼,一只手紧紧抓住辛归路的手臂。
“小十一,小十一就要来了……”
他嘴巴里嘟囔着,五根指头渐渐无力地松脱开来……
桌上的旧油灯此时终于耗尽了灯油,猛地一亮,然后四周陷入彻底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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