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快,与郭大悟又不相同——
郭大悟之快,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敌人往往视线尚不能及时,便已被他突然击倒。
而这女子却快得炫目好看。旋舞飘摇,漫处都是她的身姿,仿佛千手千腿自四面八方同时攻来,令人虚实难辨、无从抵挡。
——她强由她强,狂风过山岗。她快任她快,急雨落大江……
只见金引巍然峙立,两只巨掌好似扑赶流蝇,前后左右随手拍去,劲气弥漫纵横,迫得对手在群羊脊背上穿花蝴蝶般来回腾跃。
两人皆是全力施为,短短几十秒内,已经变幻相搏了数百招。
“自成门”镇派功夫“一花一世界”最耐久战。且金引察觉到另有强敌潜伏在侧,故而有意稳扎稳打,一丝空隙也不留给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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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浸入远山,原野的风,席卷而来。
除却眼前剑意,另有一股凌厉杀气含锋未露、迫在眉睫,似乎就隐匿于咫尺之间!
金引看似见招拆招,内心却一净如洗。
一切喜怒哀乐、迷茫空洞,此刻全都消逝不见。青冥碧落,“方寸世界”中唯余一座孤峰兀然挺立,撑住了天地……
日前与白莲教一战,他遭受重伤,险些丧命。于病榻之上痛定思痛,竟从“身在山巅我即巅”中悟出了“身在山外我亦山”的道理。
禅关一旦砉然而破,其功力自然水涨船高。今日又得以和高手过招,正如干将新铸,遇着了砥石,于是发硎作芒,愈加精进。
持笛女子虽不知金引有意拿她试招,但自己这种倏忽来去的打法本身就极耗功力。见对手如此厉害,久攻不下,心中难免微微焦躁。
她那匹在旁踢踢踏踏的枣红色骏马也开始不安,五条健壮的牧羊犬更加按耐不住,围着二人左蹦右跳,狺狺欲扑。
草原上的獒犬力可敌狼,寻常健壮男子都未必是它们对手。但在金引这等高人眼中,无异于几只吉娃娃发威。
——蓦地,牧女翩然后退。
红马冲过羊群,向前一纵,她脚尖在马首上一点,两相配合,借力腾在高处,翻身下击!
残阳最后的余晖照在她衣裙上,灿若天女凌空——
与此同时,五条獒犬也一起扑向金引下盘——血口爪牙之中,却悄悄伸出一柄纤细锋利的无镡短剑,毒蛇般刺向对方裆部——
金引双腿柱立,仿佛被钉在了草原上,眼看就要逃不过这一次天地合击!
他猛俯身,以左掌挡剑——
“嗤”!平日里坚不可摧的巨掌竟被人轻松贯穿到底!五指一合,他抓住了那只握剑的小手!
——从天而降的长笛,接连点在金引空门大开的后背上,虽然未能穿透他身上的“天罗衣”,却令他喉头一甜,几欲喀血……
——三尺长一个细小的身躯,顷刻间从某只獒犬的皮囊中被拖出,金引沙包大的右拳迎面而来!
“噗”!
偷袭者被打破头颅、折断脖颈,当场一命呜呼。
顺势拔出左掌心短剑,蕴功一掷,金引再次逼退那得了“半手”的牧羊女子!
其余几只恶狗,也都慌忙夹着尾巴四散逃开。
今日来袭之敌的身份,在见识到那牧女剑法之后,金引已经隐隐猜出了一二。
因此在狗群来袭之际,他故意舍身弄险,果然一击得手,彻底除掉了暗藏的大敌——“化生道”三老掌柜之一“戏猫真人”!
月前,金引曾在京城东南郊的运河畔重伤了此人,致使他未能参加“白莲教”各支派围攻“自成门”的那场端午大战。
恶战过后,当日在场的白莲徒众被迫签订“城下之盟”,答应不再与“自成门”为敌。但俗话说——“矬子肚里三把刀”,“戏猫真人”向来心胸狭窄,对金引可谓恨之入骨。
都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江湖人士大多并非“君子”,若有仇怨,恨不得当场就报了。
“戏猫真人”天生侏儒,最擅长伪装成犬科动物进行偷袭暗杀。可他祭练多年的“蟒灵咒”已经被毁,用来压仓底的“分神化影符”也白白耗去。如今仅靠自身力量报复金引这等强敌,无疑难上加难。于是,他便找到教外高手前来助拳,方有了今日这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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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戏猫真人”虽已身亡,另一名大敌却毫发无伤。金引急忙运内力逼住了掌心剑伤,使之不再流血。又压制住丹田中散乱真气,严阵以待对方的下一波手段——
却不料,眼见“戏猫真人”已死,那牧羊女竟跃出三丈开外,踏在两只大羊背上,摆手道:“小女子刚才冒犯啦,客人现在请自便吧。”
金引奇道:“这就不打了吗?姑娘难道不想为朋友报仇?”
牧羊女笑道:“报什么仇嘞?因为我学了这猫猫矮子一套剑法,所以欠下人情债,今日才不得已来还。有道是,人死帐销。他既然身陨,我与客人之间又无仇无怨,正好各自走路。”
见对方尚在犹疑,她又道:“耽误了客人行程,小女子赔几只羊给您,可好?”
金引闻言,有些哭笑不得。见她当真在脚下的绵羊中挑挑拣拣,忙开口谢绝了这份“心意”。
见“客人”不肯收自己的羊,牧羊女显得十分感激,又福了一礼,跨上马背、领了余下四只真獒犬,驱赶着羊群远去。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送别》那略带哀伤的悠扬旋律遥遥传来。夜幕完全降临在大草原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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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引旧伤尚未痊愈,莫名又添了新创。
若非前几日刚刚突破内功瓶颈,整个上半身尽能够化气进入“岩磐之境”,光是后背中的那几下“剑”击,即使有“天罗衣”保护,也会令他再度重伤。
摸不清这牧羊女的底细,他又不欲节外生枝,于是将其轻轻放过,留待以后再作计较。
只费掉平时所需的一半份量,金引用“化尸粉”将“戏猫真人”的尸首销去。
“咦?欧洲那边来的秘银甲?”他从残留衣物中拈起一件银色背心,“难怪上回全力一击,也只打得他吐血……还好,这次打的是头!”
将对方遗下的宝剑、宝甲,以及表明他身份的玉制“花生”一股脑收起,金引掩饰好血迹,刚回到车上给伤处敷药,便听见铃声响起。拿起手机一看,居然是自己的夫人,不禁有些奇怪。
两人相处日久,妻子知道他身份神秘,工作中时常会遇到风险,因此很少主动打来电话。
急忙接起一听,对方话语间有些吞吞吐吐:“你这次在家时间长,我好像又……怀孕了……”
久违的奇异感觉从金引心底直冲上天灵,思绪一下子被拉回到女儿降生那天……
这十多年来,他的双眼直视过太多死亡,如今终于能够见着些别样风光。
“……你今年三十七岁,算是高龄……以后什么家务活儿都别干了,让素秋侄女帮你找两个懂得照顾孕妇的保姆……好的,我会多回家陪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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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引放下手机,车窗外已是一片昏昏然。
他拖着微倦的伤躯,行驶在原野之上。
透过无边灰黯,每一个看见或看不见的角落里——
青草在长、蒲公英飘扬、野花在悄悄盛开、虫儿鸣叫、黄牛在反刍、幼驹在舐乳、有羊羔挣扎着离开母体、有黄鼠敏捷地逃离了蛇吻、白天战败的老狼,也得到机会舔它自己的伤口……
于这代表寂灭的垂暮中,即使发生再多死亡,同样也会有无限生机在不停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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