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土匪,抓土匪,谁看见土匪脸上写有字?”中间坐的那个头儿模样的喝了杯酒,粗犷地大笑起来。“蒋委员长剿匪剿的是‘共匪’,共产党说打的是‘蒋匪’,咱们这地儿,占山为王的是‘土匪’,为官强征硬派赋税,在老百姓眼里是不是‘匪’?其实,上下几千年官绅与匪大多就是一家子,啥时候也没有变。”他看着手下不解的样子,“哈哈,不懂了吧?我来给你们开开窍。”他呷了一口茶水,慢悠悠地讲了起来。
俩兄弟可是从中听了个云里雾里,暗暗出惊。其中一事刺痛着他的神经,教他深深担忧——
崔乡贤二女儿出阁的那天,陆阎王家那是热闹空前。
方圆一二十里内有头脸的人——保长、富户自不必说,乡长不落一个,就连县衙也送来了贺礼。东西南北四大股的土匪头子竟然也都到了。官绅匪同桌推杯换盏,团丁、家丁开怀畅饮,真是酒逢知己千杯少,一醉方休泯仇怨。
婚庆伊始,陆阎王夫妇,身着锦绸玉缎;儿子、儿媳婚装浓艳,却无半点喜气。新朗官无精打采,畏畏缩缩;新娘子梨花带雨,抽抽噎噎……
酒席直到更鼓响过、客人几乎散尽之际才消停下来,不待收拾完杯盘碗筷,突然听到一声“绑票的来了!”,顿时陆阎王家内外大乱。待到静下来时,才发现新郎官不见了,一张“拿钱赎人”的索票,就用尖刀直戳在朱红的大门上。
陆阎王暴跳如雷,大刀片子舞得是虎虎生风,非要砍下家丁头子的脑袋来。家丁哭诉:我们被不认识的乡丁灌醉了酒捆绑起来,嘴被塞了个严严实实,扔在柴房里,动弹不得。外面发生了什么,一点儿也不知道。
陆阎王哪里咽得下这口起,一面假意答应拿钱赎人,一面向县衙要了几十个兵勇,暗暗埋伏在交接地附近,非要把绑匪杀尽赶绝,体面要回儿子。孰料走漏了消息,就在交易地儿,绑匪当面打残了他的“大烟枪”儿子,并扬言;敢再耍花样,加倍索要绑票,还要绑了他的儿媳做压寨夫人。
听到这里,李艄不自觉地捏了一把汗。
“你们知道这其中的玄妙么?”看着团丁满脸的迷惑,那头儿模样的放声大笑,“这就叫‘衙门深似海’‘江湖虎狼心’”。他美滋滋地品了一口酒,“县衙吃了陆家的贿赂,又拿了土匪的金条,他暗使捕头两头挑唆,坐山观虎斗,待两败俱伤,状告到县衙时,他再坐收渔利。县太爷心知肚明,两头都是有钱的主。因此,明里捉匪,暗里小施手段,管你虎吃狼,还是狼困虎——反正哪一方也不敢跟我县衙斗。”那头儿口干舌燥,累了似的往后一靠,“这话那说那了,谁敢嚼舌头,看我不把他的脑壳拧下来当尿壶!”他自言自语似地,“接着就要看把新娘子做赌注的好戏了。”
团丁们听得入迷。无奈头儿困了,他们只得懒洋洋地散了。
李艄沉思了一会儿,自感莫名,却压抑不住忐忑不安起来。
饭铺掌柜和三教九流、庶民官僚都有交往,察言观色,揣度心事,都八九不离十。他见状,便凑近对着李艄耳语了好一会儿。
弟兄俩匆匆出门去了。
外面,黄河涛声依旧。
冬夜,死一般的沉寂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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