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走投无路贫雇佃,蚕食鲸吞绅匪官

“嘡――嘡――嘡嘡――嘡嘡!”洛峪村中的大铜锣又响起来了。瘪三儿似的乡丁穿着红马甲,戴着一顶黑毡帽,摇晃着脑袋,走几步,便抡圆了鼓槌敲两下,接着扯着嗓门,一遍又一遍地沿村吆喝着,“全体村民请注意,全体村民请注意:到村公所开会了,到村公所开会了!有大事、要事,事关家家户户事!不得有误……”

眼看日将午,几个庄子才来了五六十号人。

赖保长走下会台,阴森着脸逼问情况——大家伙都是快揭不开锅了,或者外村讨饭,或者到亲戚家讨粮、借钱去了。

“晦气,一帮穷鬼!”賴保长,头大脖子粗的賴保长阴沉着脸走上台去。

他恶狠狠地扫了一眼台下无精打采的人们。然后正了正礼帽,拍打了一下腰间的盒子炮,“立正——”冷骨丁的一声操练口令。

几个散乱站着的、一身黑装的团丁,闻声乱了套:有急着站定歪倒了的,有慌忙往两边列队相互碰撞的,有长枪脱落在地下的。

“你们这些怂包!”賴保长甩手抽了靠近他的、不知所措的团丁一个耳光,“都给我精神点!”

鸦雀无声中,賴保长用力干咳了几声,粗喉咙、大嗓门地训话。

“想必大家都知道了,现在已经是非常时期。小日本打进来了。妈妈的,小日本。不经打的!不是吗?不经打的,小日本。可他妈的,打进来了,挺怕人的。”他看着睁大了眼睛的人们,下意识地摸了一把后脑勺,那里和前额上已渗出了汗珠,“怕什么?我不怕,不是吗?蒋委员长也不怕。国军几百万,还会怕他?妈妈的,老日本。”他突然捂住前额,“哎哟,哎哟,头痛,头痛……哪来的枪声?”他似乎要瘫软下去了——他想起了前线溃退的国军的诉说的惨状——炮弹炸断了腿,子弹打爆了头,刺刀透胸凉……

台下一片哄笑声。

“笑什么,好笑么?笑我胆小?你不知道,日本兵挺凶的,见人就杀……”突然他打住了,觉得不对劲儿。他那牛蛋眼骨碌碌一转,转换了话题,来劲了,“都是那匪乱惹的祸,啊,啊,这个……这个……匪乱惹的祸。”

提起匪乱,台下的村民现出复杂的神色:愤恨、恐惧又迷惘。

今年初冬,后山炉渣坡的一户姓王的母子俩,靠着长年口里省、肚里攒积得的几升麦子周转着维持生计:白天,老娘用小晃磨磨面,五更起早蒸馍。不满十五岁的唯一的儿子,一大早到前河沿儿卖馍。两个来月前,那个山里娃莫名其妙地失踪了。他的小脚母亲连日寻找,就是不见人影。后来还是在一夜大西风后的早上,她终于发现了孩子的尸体——就在白马河阳古潭向北去的大拐弯的石头圪台上——挨墙靠着的玉米杆遮掩着可怜的山里娃的尸体。那娃的死相特瘆人:吐着舌头,圆睁着惊恐的眼睛……小脚母亲在村公所墙外不远处发现了自家的馍篮,就请求保长缉拿凶犯……

她跪在村公所哭求一天,竟被瞪着牛蛋眼睛的赖保长以“冲击村政府办公所”的罪名,教团丁把老婆子连拉带拖赶出村外。保长呢,一手叉腰,一手拍着腰间跨的枪:“再来寻衅滋事,看我不毙了她!”

孩子的母亲抱着孩子的尸首日夜苦号。她哭干了眼泪,哭哑了嗓子……终于死在了秋风呼号的夜——抱着她死不瞑目的儿子去了。

“这年月,是人,是匪,还是鬼?还真教人难以分得清呢。”人群里有人嘟囔。

“你敢分得清吗?除非是孙大圣——分得清,也打得赢!”李艄的三弟略略提高了嗓门。

“我看未必。”人称“张口就来《西游记》”的张有才眯缝着他那精明的小眼睛,“妖魔都和天庭各路神仙路路相通,还不是每每大战几百回合被擒拿,次次大神出面同回天嘛。”

“雅静,雅静!”赖保长用力拍打了一下桌子。团丁们围着人群转了起来,准备随时弹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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