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王为尊者不与李容身一般见识,有些脾气暴躁的,也只是鼻孔里喷出热气,把两个人的头发燎了一下。
李容身带八角这么一圈走下来,发丝已经打卷发黄,面色也被熏黑了。小丫头咳嗽两声说:“这么多大王,我该跟谁走?”
“哪个都不跟。”李容身笑看八角一脸疑惑,摸一摸头,令她恢复如初,“我们待会去阎王爷跟前走一走流程,我陪你去奈何桥,奈何桥你自己走,剩下的路你也自己走。”
“好……”八角似懂非懂,点点头,抱着李容身的脖子,悄声说:“我已经开始想你了。”
李容身与八角进了阴曹地府中的第五殿,女声童声齐齐叫道:“拜见阎罗大王!”
阎王本在奋笔疾书,看了看阶下,从桌子上抽出一把卷轴,铺展开来,蘸墨书写。
怎么不问话呢?在地府混日子以来,李容身这是第一次堂堂正正地看阎王:
他身着荷叶边翻领宽袖长袍,腰间别有香袋玉佩,隐约有些香气,比檀香味清淡,比香灰味清爽,桌案下显出一双靴子,搭在玉做的脚踏上。
来之前听说过阎王的前世是包青天,还猜他是不是像黑猫一样,黑得只看得清眼白和牙齿,原来皮肤白白净净的,因为伏案的姿势,头顶的冕旒遮挡住一些眉眼,只看得嘴唇有些乌紫。
看到嘴唇,李容身心想:阎王是“死”的神还是“活”的神?
恰在此时,阎王抬头看来,那眼神似乎要把她洞穿一样狠厉。阎王先立起一根手指,指了指李容身,再松开拳头为掌,往旁边挥了挥。
李容身照做,有一股阴风刮进来,显出押着两个鬼魂的黑白无常。
阎王把正在写的卷轴提到一边,指着原先写的内容问:“朱酒囊,你贪杯不足,谋财害命,可认罪?”
朱酒囊还没反应过来,又是点头又是摇头地说:“我认,可是我不应该死啊。说是喝酒贪杯,但解酒护肝的补药我未曾减过,怎么、怎么就来这里了?”
阎王道:“你确实不是因病而死,你是走在街上的时候忽然被勾走了魂魄,是横死。”
“我?”
“是你。朱酒囊,本官判你弃置刀山,剑刺四肢,刀插胸腹,直至溃烂化为血水,滋养土石。”
“不不不……”朱酒囊被白无常一打,身子向后一倒,便从大殿内摔进了刀山里。
阎王挪到下一行,又问:“包玄一,你毒设奸计,夺人财宝庄园,害人一家五口,可认罪?”
包玄一嘿嘿一笑,道:“大人,往前论,咱们可都是包家人,何不通融通融,放我去做畜生吧!”
“好,包玄一,本官不送你去刀山火海。”
“真的?”
“本官判你剜心而连通经脉,铡首而不断尽筋肉,掷与蛇窟之中,绞缠分食,殆尽方休。”
包玄一便溺失禁,软在地上,黑无常提起来,往外一扔,登时分裂成好多块,又都连筋带血,被不知从何处钻来的数百条黑蛇拖走了。
“李容身,李容身?”
“哎,在,在……”李容身都没想着挪到殿中,在侧边就直接跪下了,忍不住打寒颤。八角也如木偶一般,僵在李容身怀中。
阎王问:“听说你自入我阴司以来,未曾尽心尽责,是不是不知道奈何桥怎么走?”
“那倒是知道的……”李容身心想,著名的打卡景点,没去过也攻略过。
去往奈何桥的路上鬼影幢幢,八角左顾右盼,在她眼里,身边的人们像是带着面具一样,固定着一个表情往前飘动。哪怕是横死,也只不过是戴上了一个吓人的面具。
她扯一扯李容身的衣角:“喂,我有一种感觉。”
耳边鬼言鬼语太多,李容身有些紧张,没太听清,“你说你不舒服吗?”
八角摇摇头,“我感觉我们像是在赶集呢,好多人呀,哈哈!”
孩子的笑也没能让李容身放松下来,她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或许是因为远远地就能看到奈何桥了。这桥石砖搭就,白森森如鳞片如骨骼,比李容身想象的要高要长,架在奈河之上,像是巨兽沉睡时弯曲的脖颈。
而这奈河深不见底,投石无声,光线昏沉也能把两岸的垂柳倒映出影子来。看上去就像是有绿色的火在静静燃烧。
深呼吸、深呼吸、深呼吸……李容身一直在努力调整自己,看清桥边树下的一双人影时,呛了一下,两行眼泪夺眶而出,顺着两腮留下来,滴在胸脯的衣襟上,洇湿一片,像是被匕首捅破了心脏。她一边哭着一边牵着八角走过去,把小女孩柔软的小手往前一递,哽咽道:“你们、你们怎么还没走?”
柳树下的人,头发花白了些,但正是当年卖酒的小夫妻!
做爹娘的反应过来,脸上的焦急盼望转为欣喜,一左一右握住孩子的手,抚摸她,拥抱她。
“怎么会,怎么会……”李容身想问自己不是施了法术吗,怎么她们还记得?或许是自己技艺不精吧。她泣不成声,哑声道:“对不起,让你们一家不得团圆。”
泪眼朦胧的李容身眨巴着眼睛,努力看清眼前的景象,她目送一家三口牵手从这边上桥,从孟婆那里接过一碗汤,分享着喝掉,又从桥那边下去了。
大哭一场费了不少精力,李容身就坐在垂柳下,发呆、歇息。
不知怎么地,她忽然想起来屋脊之神问她为什么迟迟不发疯,有了好些仙友才发疯,平白无故地伤了她们的感情。
“我这个人啊,”李容身看上去像是自问自答,也没有鬼魂路过停下听她说:“畏惧顶头神仙的权利和能力,他们多强啊,动动手指就能要我的命。我呢,又不敢堕入魔道,那不仅是给神仙添堵,也是与人为敌,那么多熟悉的、相似的脸想杀了我,也太难过了。不如去死吧,死亡我可是熟悉的,以前那个世界还没毁灭的时候,我可是见惯死亡了呀,我自己也曾经死过,那这样的话,再死一次没什么了不起。再说了,我是真的真的真的不想管南梦她们的破、事、了!啊——”
李容身攥紧拳头长长地喊了一声,快缺氧时歇了力气,舒舒服服地靠在垂柳粗壮的树干上,叹道:“进了阴司就相当于死了,死后我是崭新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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