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清楚呢。”春燕见火势太大,怕再燎了屋子,正在腾清火盆旁边对的杂物,顺手推开本来开了一条缝透气的窗户,李容身三个人影正立在窗外树下,吓得她一哆嗖,“哎呦!鬼似的,真晦气……衔枝,我去夫人那边看看,很快就回来。”。
春深堂前,黄昏暮色压下来,显得分外沉重。春燕赶到时,王榆正坐在台阶上的椅子里,将一叠东西扔在堂下跪着的沧海月面前,呵斥:“这是你藏在枕头里剩余的毒包,买毒的单据,药店药倌的口供,朱喜楼老鸨的口供,府里丫环的口供。还敢抵赖吗?”
沧海月看了几眼,想直起身子,因为双手被两个老妈妈反剪着,直不起来,她歪头看着高高在上的王榆,忍着心里的怕,笑言:“不愧是武将的外孙女,办起事来又快又狠,平日里,我真是小瞧你了。早知道,就该把这毒药先用在你身上!”
“我不想听你多嘴了。来人,扭去官府!”
老妈妈们把沧海月拽起来,她却耍赖,嚎叫着乱蹬腿,一只鞋险些飞到王榆脸上,被春燕捉住,扔到沧海月头上,“泼妇,这会知道怕了?你就盼着我们姨娘福大命大,保下命来,否则,别说官府要治你死罪,我们乱棍打死你,也没人多嘴!嘿,你们这些手长脚长的,白吃饭的?就这么看着吗?还不快送她去官府法办?”
李容身三人此时也来到院中,见府内小厮们立在廊下,左顾右盼,不敢上前。他们身后,有个人影站起来,不耐烦地说:“好啦好啦,别再闹啦!”
沧海月安静下来,软成一滩水一样,跪在地上大哭。
白云初顶着一张苦瓜脸从廊下走出来,也不看沧海月,只愠怒地看着王榆。
不远不近的,李容身看见王榆胸口到喉头起伏一阵,似是要咳嗽,并没咳出来,倒是身边的愚听嗓子不爽,一直在微微轻咳。这府里的男女主子对视一阵,王榆忽然垂下眼眸,肩膀一松,方欲说话,远处传来“走水了”“救火啦”的呼叫声,大夫跌跌撞撞来报。
“坏了!姨娘投火,烧死了!”
春燕大惊失色,跺脚道:“天啊!衔枝在边上做什么呢?看着呢吗!”
大夫喘吁吁道:“那服侍的丫鬟……撞死在烤炉边了。”
心下了然,春燕愣怔无话,见王榆浑身发抖,忙按在她的肩上,抚弄着她的背,劝解道:“夫人,您的身子……”
“怎么就烧死了?什么烤炉?”白云初眉头紧皱,心思烦闷。
“来人!”王榆撑着扶手起身,颤巍巍的手狠狠地指向坐在地上的沧海月,“给我打死这毒妇!一命抵一命!”春燕闻言,不等别人反应,跳下台阶,抢过小厮手里的棒子。
“白郎救我!”沧海月连滚带爬,落水狗似的跑到主人身后。
白云初踹开春燕,对王榆说:“你不就是不想看见她吗?我把她送到别院行了吧?”
“你……咳咳咳”王榆气急的红脸渐渐地显出灰色来,那没能咳出来的声音此时不停涌出来,忽然,咳嗽声被压抑住,王榆泪眼朦胧的看向院子里相拥的男女,又看向昏黑的天边,凤舞轩上空透出来的火光,惨笑道:“何苦来,你也料到会如此的……噗!”一口鲜血吐在地下,王榆直直地摔下去,丫环婆子忙围上去。白府一下子乱了。
李容身顾不得去人群里看榆妹妹的情况,因为边上的愚听忽然左右一晃,也昏死过去了。她一边搂抱住愚听,一边看向南梦清黎,似有话讲。南梦忙一挥袖子,将三人带离这吵嚷混乱的白府,落在野外一处凉亭里。
“你早就发现了吧,是不是……”李容身咽了咽口水,“愚听被什么东西上身了?刚刚那玩意儿跑了,你看,她就昏过去了,抱着死沉死沉的。我在志怪短视频里看得多了,上身就是忽的一下上去了,忽的一下走了。但是好奇怪啊,上身愚听干嘛呢?她又没去勾引白郎,也没去推燕呢喃进火坑。哎哎,你什么表情?要带她去哪啊?”
南梦清黎从李容身怀抱里抢过愚听,眨眼间就不知道飞去哪了,只留给她一双白眼。
却说九重天上,月老宫内,曾被李容身拿来说笑的剪刀仙子与书痴仙子忙完了手头的事务,熄灭宫中的一应蜡烛与明灯,正蒙黑坐在窗前廊下,任月光如水,洗去这身心的纷纷扰扰。
书痴仙子仰面慨叹:“这么明朗的月光,我亮着灯的时候就在想它。”
剪刀仙子哼笑:“如此说,你并未认真工作啊。”
“月老都没管我,你管什么呢?”
两边一时无话,安安静静地吹了一会儿风。忽然,天边有一线光痕划过。
书痴仙子说:“李容身她们好像回天上了,只不过没回月老宫,回小院去了。”他面露忧色,“也不知道有没有出事。”
“能出什么事?”剪刀仙子从窗前走出来,挨着书痴仙子坐下,“她们知之甚少。”
“这样瞒着她们好吗?”
“如何论好坏呢?说了便是泄露天机。”
“李容身常说的《西游记》,我也曾看过的。她说,明明天上的神仙都知道该怎么救,一定要等凡人受了磨难,孙悟空来求,才施以援手,那心肠算不得好。我觉得这话有点道理。”
剪刀仙子不置可否,只说:“你看过楚将军的命簿了?”
点点头,书痴仙子叹道:“她那一步步,与我所想的完全不同。”
“若是每一步都如你所想,那便不是楚将军,也不会有愚听了。”
“我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书痴仙子显出痴子般的狂躁来,“你说她,在凡间历经大喜大悲,修缘得道,从一介凡俗升为一方天将,前程大好的时候,建功立业就是了,为什么要在院子里修一口通向凡间的井呢?她用仙法遮掩,屡次下凡,疏忽职守,干预世事,闹得天人不宁,闯下祸端。如此,认罪伏法就是了,毕竟天帝惜才,只是罚她监禁,又不打算要她性命。偏偏她自请剖出一颗凡心,断情绝爱……剖心之痛啊,更何况她取心时还断了一根自己的肋骨!”说到这,书痴感同身受,也摸着自己的胸口。
剪刀仙子轻拍他的膝头,宽慰着:“也不尽是坏事。一来,凡心入世,经历轮回,待劫数历尽,凡人心成了仙人心,自然会回到楚将军身体里,彼时,道行定是大有增益,登入化境。二来,那断了的肋骨,也没有被糟蹋,不是被致真天师取走了吗。”
“正是!”书痴想起来了,眉开眼笑,“我读到命簿上,众神仙被楚将军的举动吓坏了,只怕她要疯癫入魔,有要逃的,有要上前拦的,那落地的肋骨险些就要遭人践踏,那一段正是命簿的最末一行,读来真是心痛非常,翻页就看到致真天师飞出拂尘护住,大喝一声‘来’!这便带走了,心里当真暖极了!那小男孩我也未曾亲见,不知道和楚将军像不像。哎呀,说着说着我又有点着急,这愚听没了凡心,是一点防备也没有吗?多少仙友见过她与那来来湖边垂钓呀,同起同坐的,都能看出两个人用的是一个影子,定有缘故,她竟然未曾察觉,叫什么‘愚听’啊,不如叫‘愚目’好了。”
剪刀仙子用落寞的眼神叹息了一会,方说:“愚听这名字,是天帝在责辱楚将军,只因她听信谗言,犯下祸事。”
闻言,书痴后背一凛,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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