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夫季知节抓着王榆的手腕,就往外走,任由对方挣动,也一言不发。

“榆妹妹……”李容身上前帮忙,不料这不长的连廊就像一个戏台子,前面又有几个角登台亮相了:

早先朱喜楼前那几位悉数到场,只见撕破了衣裳的沧海月换了一件海棠色的簇新裙子,脖子上的吻痕不加遮掩,袅袅娜娜地由前院走来;后面紧跟着男扮女装的燕呢喃,模样比前者多三分俏,少七分娇,留着长指甲的手“啪”地一声拍在她的肩膀上,将她按住,扭过身子来。

“不要脸的东西!一个没看住,让你从狗洞里钻进来了!”

沧海月不耐烦地甩开她的手,挑衅道:“我就算是狗,也是被抱在怀里宠的。而你,嘴里这么不干不净,哪里是春燕在呢喃啊,分明是满嘴喷粪的狗。”

“休得胡言!”白云初从前院追过来,止住二人的口舌之争,迈上台阶见到王榆和季知节立在一处,不动声色地又从连廊一侧下去,边走边气咻咻地说:“我去书房待客,小打小闹就算了,万万不可闹得外人知晓!”走了两步,又退回来,装作才看见季知节的样子,奉承着:“呦,这不是季将军吗?失礼失礼,家宅不宁,让您看了笑话了。听说您领了谕旨,不日上任迁州,想是来与我家夫人道别的,本该作陪,无奈先约了贵客。好在夫人也是这宅院内的半个家主……那我失陪了,失陪了。”

白云初抱拳退出去,季将军铁青的脸色才稍稍缓解。

王榆动了动胳膊,季知节识相地松开手,她疲惫地抬起眼皮,看着对面两个年轻貌美的女儿家,深深叹一口气,道:“此处离会客之地太近了,诸位且随我去花厅吧。”

于是,李容身三人和王榆主仆就像是两片面包,被季知节的长剑劈开,塞进沧海月与燕呢喃这团才出炉的、滋滋作响的肉饼,就这么夹在一起往前走。不多时,到了花厅,王榆也没对他们做什么安排,就进了偏厅,把门关上,连春燕都挡在了外面。

李容身环视四周,花厅上悬绿地洒金的匾额,墨书“对月静观”四字,端端正正摆着,下面一个素白屏风,衬着前面一柄红玉剑,左右两排四张雕花椅子。此地正对着一片花台,中植各色时新花朵,墙外是一弯绿水,偶有船只划过,很静,只有肆意生长的垂柳伸出几个枝丫探进来。如此,得花厅之名。时值初春,此地生机盎然。

春燕请季知节上座,季将军抬手请李容身三人同坐。李容身和南梦清黎都摆手推辞,只扶愚听坐下来,给她掐一掐虎口,揉一揉太阳穴,暗暗地送一些仙气进去。燕呢喃径自坐下,接过春燕倒的茶水来。沧海月虽然坐下了,但四下打量着,都没顾得上春燕递上的茶水,等茶盏“咚”的一声磕在桌上,才慌张捧起,一边喝一边眼睛一眨不眨地赏看。

如果人的眼睛也能呼吸,那么沧海月的眼睛现在一定在吸一口长长的气。李容身立在对面看着,玩味一笑。

燕呢喃一打眼又看到那处红痕,火气直冒,指点着沧海月的脖子,怒道:“你你你当这是免罪金牌吗?这么显摆,不知廉耻!别人不清楚,我可明白,王家是良善之家,暗中资助育幼堂,养护你等孤女。一堂二十几个女孩子,榆夫人幼时便与你交好,即使你自甘堕落,要做媚笑逢迎的营生,谁也劝不得,夫人也是百般接济,怕你短了银两,就做出有损自己的事来。结果你呢?饿成个什么样子!碗里不缺吃的,还把筷子伸到榆夫人的碗里来!吃里扒外的东西,你说说自己这叫什么?寡廉鲜耻!”

面对燕呢喃的数落,沧海月反唇相讥:“瞧你这脸气得通红的,我反正早晚是要嫁进来的,正妻都不管我,你个妾室在这里嚷嚷什么?”

旁观至此,南梦清黎忽然心里鼓震个不停,止住替愚听揉弄的手,手指贴着嘴唇,似在盘算。

“我是妾,”燕呢喃忍住委屈,“你进来就不是妾?”

沧海月借题发挥:“这可说不定。这几日满城风雨,谁不知道我进白家是迟早的事。有人说我什么?鸠占鹊巢。可笑,怎知我若做不了这个院子的主子,还不能到别处另立门户?死守着宅院是没用的,死守着老夫人也是没用的,老夫人还有几年?得守着活人,抓紧了白云初,他在哪,哪就是白府。”

王榆推门出来,走到出言不逊的人跟前,指着外面:“滚!”

“我不走,你能拿我怎样?我又不是你请进来的。”

王榆攥紧拳头,“我身为白家夫人,有请人出去的权利。贱人,滚!”

挨了人一脚,纵使力道不大,沧海月还是跳起来,大喝:“王榆,你疯了吧?”她一边扑打着新衣,一边挑衅:“怎么?被逼急了,威胁到自己地位了,就不装了?之前不是装得很好,连眼皮子浅的燕呢喃都当你我二人姐妹情深呢!”

“这话你怎么说得出口?”王榆气得心口痛,抬手捂着,“我爹娘……”

“你爹娘和你一样,都是假慈悲,若真的好心,干嘛不收我做义女?没有依靠的人,即使读了书学了曲子,那些东西也只能拿来伺候别人。你当我愿意做你的知心人?每一日每一时,我都是装的,装的自己都恶心,还是你们王家一家三口脸皮厚,到现在还能继续装好人,自欺欺人!”

季知节听不下去,拍案而起,指尖已经把长剑顶出鞘,被春燕按下,忙道:“季将军!这里是白府,您又赴任在即,还望三思再三思啊!”

沧海月咬咬牙,势要撕破脸,冲着花厅墙外嚷道:“快来人啊!季大将军为了白家夫人要杀人啦!我与他们自小一块长大,知道这是一对奸夫淫妇,只等着假借赴任的机会,去私奔呢!来人啊!救命啊!哎呦!”

这后面两声叫的真切又凄惨。

原来,王榆又羞又恨,一把抓起厅中那把红玉剑,照着沧海月兜头劈过去,第一下被躲开了,再下手时,因为见到对方大惊失色,慌不择路,撞在花厅柱子上,一时心软,刹那间被人夺去了剑。

沧海月举着剑,狞笑一声,“哼哼,狗崽子,还学会咬人了?看我摔了你这陪嫁!”说着将剑扔出去,碰在花台上,断成两截,裂在地上。

一场乱糟糟的戏到此鸣金收鼓,众人愣愣的,都没反应过来。倒是南梦清黎看见那红玉剑的剑心是绿玉的,登时花容失色,拉着愚听说:“走,咱们走!”

愚听似是头不疼了,甚至有些冷静,淡淡地说:“清黎稍安,眼下我还不想走呢。”

清黎?李容身虽然纳闷愚听怎么突然不叫姐姐了,但目前更重要的是,这时候刚知晓了一连串别人家的丑事,就着急走,怕不是要遭人怀疑。你看,这另外几个人都看着我们呢。再者,自己越发好奇这闹剧如何收场了,这感觉就像小时候背着爸妈偷偷看短视频,知道这在几秒里的视听刺激、狗血八卦对智商发育不好,但是又忍不住一集接着一集看。

“额……那我们先回客房去了。”于是,李容身也随着愚听留下,二对一,南梦清黎别无选择,只是默默挤开李容身,挽着愚听走。李容身在后面瞧着背影的气势,这俩身份像是对调了一样,矮的那个反倒像是姐姐了。真奇怪。

傍晚,白云初派人来客房请,说是今夜宴请贵客,特地邀了城里最好的厨子和乐师,三人若是不嫌弃,可以来席上坐坐。

“有美食雅乐,怎会嫌弃呢?”李容身笑笑,暗道:反正是堵嘴堵耳朵,不吃白不吃,不听白不听。

这宴会来的值。一则,烦人精沧海月因为身份低微,被拦在了厅外,叫了好几嗓子,堂上与贵客对饮的白云初都只当听不见似的;二则,朱喜楼的柳奴真弹得一手好琵琶,堪比仙乐,与燕呢喃一支支旋舞更是绝配,只见月亮与星星都像大睁着眼睛一般明亮,怕错过了这满堂动人。

也有不动人的。李容身离席去小解的时候,发现白云初偷溜出来,在树影里哄沧海月呢。啧,真碍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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