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几乎半个县的人都来到理正堂院子里,孩子特别多,但却一点声音也没有,就算矮小的赵穆藏在人群里,他也听得清楚主理官的每一个字。赵穆钻在人群里,小脸贴在大人黏糊糊的胳膊或背上,闻着酸臭的汗味,从人群裤裆下的缝隙里看着赵三树。太阳猛烈的照射着赵三树,他梗着脖子,看起来和总带糖给赵穆吃的那个赵三树完全不同,赵穆感觉这跪在院子里的人,陌生而可怖。

赵三树在街上开了一间杂糖铺,来买糖的人,无论买多买少,赵三树都会额外送一两块晶莹剔透的小糖块。小孩子常常蹲在杂糖铺门口,有时买糖的人就随手将小糖块送给门口的孩子,遇到赵三树生意好的时候,赵三树关门前,还会专门给没得到小糖块的孩子一人一块糖。赵穆在这里吃了两个多月的糖,可在他记忆里,就像过了好多年一样。赵穆又回想起床头上放着的小木狗,小木狗伸着舌头,歪着脑袋,表情看起来就像在杂糖铺里嬉皮笑脸的赵三树一样。可现在院子里这个歪跪着的人,丝毫看不出任何嬉皮笑脸,赵穆根本不会有哪怕一丁点想和他玩耍的想法。

此时,很安静,空气干燥得没什么口水可咽,但紧张赵穆还是做了个咽口水的动作,周边除了大人们粗重的喘气声,就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赵穆听说今天要对赵三树审判,虽然不知道什么是审判,但听大人说,赵三树可能今天就没了。

赵穆想着若赵三树没了,那以后到哪里去要糖吃啊。

赵穆听到主理官说道:“赵三树,即已如此,本堂还是要给乡亲们一个交代和说法,请你画押吧。”也不知从哪里出来两个身着里有司的服饰的壮汉,从背后卡住赵三树脖颈,拽着他的手,就着裤腿上的献血,就往纸上按了个巴掌印。赵穆从裤腿缝隙中看去,就见赵三树不断挣扎,鼻腔里哼哼,按在纸上巴掌,使劲在地上揉搓。其中一个里有司见状,立即抬起一脚踹在赵三树肩膀上,赵三树仰面倒地,赵穆听到赵三树左腿咔嚓咔嚓摩擦声,就像用麻布叶包住碎石块揉搓的声音。

后来,站在左右两侧的衙门公差,大吼着驱赶着人群,赵穆被人群乱七八糟的推出了院子。赵穆想着杂糖铺里的赵三树,拿着糖块摇头晃脑的对一帮小孩子说,美好的生活就像糖块一样甜蜜,还让孩子们猜一下手里有几块糖;想着赵三树在太阳底下,黄土院子,梗着脖子歪跪在院子中央。想着想着,赵穆轻轻哭了起来。没有糖块吃很难过,赵三树一下就变成了可怖的人,更难过。只是幼小的赵穆并不知道,县城西面的山沟里,今夜又多了一具焦黑的尸体,尸体左腿碎骨裸露在外,也被烧得漆黑漆黑的。

后来,没人给赵穆糖块吃了,歪脑袋的小木狗还是躺在赵穆床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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