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进歧只想错了一点。在车上的三人事实上都不怎么习惯被这样“八抬大轿”“耀武扬威”地架出去,之前的大多比赛他们都是拿着薄薄的学生卡刷卡进站,和无数上学的上班的旅游的前往世界各地的所有人一样抱着自己的行李在车厢中摇摇晃晃地晃到目的地。地铁是首选,其次就是公交,要是为了躲避些人群腥臭的气味,才会偶尔奢侈地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蓝望帝说完目的地便会戴上耳机,李诡则是先要摇下遮光帘——于是她点的车也最高级。刘念?她初中时根本不像现在的频繁征战,高中又常常是和部里的人一起,于是地铁啊公交啊出租啊都不甚在意,交通工具在她脚下被赋予了最原始的含义——去往远方。
人这一生能领略的景色太少了,可若是坐在心怀嫉妒的人群里,路上拼命睁开眼睛企图不错过这丝豹纹的动作也会显得吝啬。
他们还真是第一次享受这么大的排场。
“怎么这次是校巴专门接送啊?”蓝望帝坐在前面近过道的位置,此刻从层叠座位中伸出个毛茸茸的脑袋。司机一旁坐着的、没见过的老师打开包烟,将窗户拉下一个恼人的罅隙,烟没有吹走,风却灌了进来。好像从地壳中发出的低沉声音随着风向后传来:“毕竟这次的比赛特殊……”
“你能不能把头伸出去抽啊,老师。”
我嘞个……刘念眉毛和眼睛齐飞,不大的五官在脸上快要跳成蹦床派对。她伸直脖子往前瞅也没见李诡整齐的发丝有移动一毫,胆战心惊地开口:“那个老师就是……”
“一根。只一根。”老师叹口气:“成年人的世界很难的啊!”
“抽二手烟的我们也不太简单。”李诡又说。她翻了一页书,刘念看不清字,只听到在自己向前凑时李诡轻声的警告:“再偷看我就别坐了。”
……好不容易能在车上看书。有钱就算有千百般可恨,但这稳稳的灯光和能自己调节的空调还是让人不需要过多说明的舒服。烟味被风卷走,一个影子挡在她书上。
“对不起,老师跟你道个歉。”
李诡头也没抬:“在行进的车上站着容易摔。”
刘念在椅子缝中挤出个笑脸:“老师快回去坐着吧她这意思就是原谅你啦你别看她不近人情还刻薄冷漠其实人很好的老师……”
“你要是嫌坐着不舒服也可以试试如何在车上倒立?”李诡抬起头看向她,表情是说不出的真诚。
倒也没有真的倒立,只是刘念下车后头晕目眩想呕吐的效果和在车上倒立了一整程似乎也没什么区别,搞得被当作人形医疗架的蓝望帝都皱眉质疑:“你真的没虐待她?”
李诡的脸上头一次出现这么隐忍的五彩斑斓的怒意:“你是觉得她这样是体质问题和你能跑过博尔特,后面的命题更可信一些吗?”
“嘛,我毕竟也没和他比过一场……”
“好啦好啦。”老师赶过来一手拦住一个,结果他站近了这样一看,完全没有李诡想象中满脸胡茬的颓唐模样,反而是和气又文质彬彬的面庞,于是被潜意识的惊讶怔住一瞬,再想说话时蓝望帝已经架着蔫吧的刘念走出几米远。老师弯着腰在她耳边说:“有脾气是好事情,但也不要总拐弯抹角啊。”
“是啊,大人的世界超残酷的。”
李诡又怔住一秒:“……你是?”
“看到个不认识的人,就过来了。”比她还矮一头的男孩儿笑眯眯的,那笑意却让人看了不爽,好像几千根不怀好意的针绕过他笑意盈盈的屏障扎在自己的背上:“结果你连我也不认识啊。”
……
“她就是这个性格,同学……当然你生气也是应该的。”
“生气?”语气绝对是生气了:“我可没有哦?——只是这位同、学,如果我都不认识的话,这次选拔也没什么好参加的了!”
……
“你也是倔,我跟你说了她就是这个性格……诶我们学校另外俩人回来了,我让他们给你赔个罪。——来来刘念!”
于是刚在卫生间吐了个昏天黑地的刘念又被老师按弯了腰:“啊啊什么?——对不起对不起同学,李诡她就是这个性格……”
“……好吧。”那男生似乎是终于认清了现实,从相触的嘴唇间朝空中吐了口气:“不过你们也是一样呢。”
……啥?也没人告诉我前情提要啊?
“……我意思是,连我都不认识的话,还是尽早回去写你们那这辈子不会有几个人看到的文章吧。”
他人还怪好的嘞,还给我解释一下。
……不对。
刘念这个暴脾气一下就被点燃——她这么好像永远会被这样根据实力的贬低感到不平,李诡啧了一声。
但当她踏出第一步的那个瞬间,李诡在第三考场冷白的灯光下略显孤独的身影忽然闯进她此刻因自卑而动荡的心脏中,张莉莉坦然的远走让她忽然不敢上前——憧憬是距离理解最遥远的情感,当她望向张莉莉的目光中带上不解的敬畏与崇仰时,她早就不再是灯光下纯白的角色——她害怕自己的一时无知让张莉莉的结局在自己身上降临。
简而言之,创作在她内心逐渐增加的重量已经拖垮了她原本毫无负担的翅膀。
——于是她悲哀地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敢为实力无关论出言驳斥。
“…好像你也不知道、我们是谁?”就在刘念内心慌乱欲坠的这时,蓝望帝忽然冷冷地开口:“半斤八两。”
男孩儿挑眉:“你我倒是认识。嘛……就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他忽然狡黠一笑:“你知道么?爱带耳机的人或许是真心喜欢音乐、又或许是——害怕不熟悉的旋律忽然闯进生活里,就像害怕季节的更替,害怕生老病死,害怕至亲的离开,害怕任何将自己从普通中拖住的锐利视野,所以一定要将自己包装成平凡人的样子。这种人总是被才华反过来压住了命。”
“我很期待看到你对命运求饶的样子。”他轻飘飘伸出手,像一朵云一样穿过蓝望帝避之不及的指缝,掌心在他皱眉的间隙轻轻摩挲过:“你的手像沙子一样。”
“——什么都抓不住。”
说完,那人毫不在意地从他们身旁走过去,好像路过一块因太过厚重而无法移动的石头。他脑后的辫子在这时才映入他们的事业,那摇晃的弧度都好像在嗤嗤嘲笑。
蓝望帝皱眉:“恶心。”
李诡站在一旁:“晦气。”
刘念下意识抬起手拍拍此刻抱着臂脸色阴沉的李诡:“诶呀算了算了……不对,你怎么忽然过来了?”
李诡翻个白眼:“这里好像不是普通的考场啊,老师。”
“又把这种差使丢给我……”老师挠挠头,似乎是想要叹气,却被起伏的胸膛收了回去,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在悼念那口叹不出的疲,一个字一个字地弯下了气息的腰:“大家都是签了家长承诺书才来的吧?嗯……”他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改口:“也就是你们都认可了是主观意愿想要参加这个比赛的。”
“在我们认为承诺书告诉了全部内容的情况下。”李诡掷地有声道:“可是这看起来根本不是写作比赛应该有的场地。”
“啊?”刘念呆呆地踮起脚,好像三五厘米的高度就能让她在十米开外看见这砖门后的景色。她以为她的眼睛是机关枪吗?还是x射线?李诡有些无语,刘念无意识搭在她肩膀上的手暗暗用着力,她轻哼出声。
“抱歉抱歉……”刘念这才恍然地将手撤下来:“里面不是考场吗?是啥呀?”
“这个蓝望帝熟悉吧。”李诡睨着他卡着耳机的肩:“像你们国家队竞赛时会征用来做魔鬼教学的封闭式场地。”
“嗯,你说得差不多了……”老师在身上的口袋里摩挲了半天,慢慢悠悠拿出来一个牛皮纸袋包着的、密闭封口已经被撕开的三摞白纸册子,此刻捏着边沿轻轻地抽出来,刘念注意到他抽烟后沾着灰的手指也只擦了现在需要的这几根。
“总的来说,文学创作已经属于国家军备的范畴,因为新时代作家指数减少,社会又动荡不安……啊不过你们天天呆在学校里可能没什么感觉哈,不过老师我其实也没有办法切实地感受到,嘛,毕竟在这里……但是根据种种研究,20到40岁的精尖端作家数量与这个社会乃至国家的稳定和发展成正比,所以现在……嗯就是……你们其实进入到这个保密项目中了。——你们要一边当普通学生一边在这里参加淘汰赛,嘛……其实只是为了产生作品,嘛……其实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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