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邯生开启新生活。

自从被煤气熏了，王邯生也一直在求医问药。为了方便白天陪着去医院做康复，媳妇咬牙坚持一律夜班，左兜塑料袋，右兜卫生纸，斜挎背包里是水和零食。锻炼上肢，夹乒乓球，捡黄豆，王邯生不耐烦的时候就往媳妇脸上扔筷子，黄豆捡不起来就用好手扬一地，锻炼下肢，媳妇用布条拴上他的脚脖子，拉一下，他蹭一点，一拉一蹭就是小半天，一个白天，媳妇蹲在地上陪练的时间占了大半，别的家属有的抱怨、有的黑脸、有的怠工，各种“色难”，无论他怎么发脾气媳妇都不会红脸耍态度，变着法哄着做练习。在家里，媳妇把孩子小时候的裤子褂子撕成布条，系在窗户框上，让王邯生撕扯，锻炼胳膊和手的力气。媳妇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老王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妹妹来看姐姐姐夫，把姐姐拉进厨房，“姐，找个花花肠子干部，如今活受，当年找个厂里的工人，是图不了虚荣，可也不用遭这罪啊。”“缺啥想啥，咱家都是大老粗，当年咱家优势就是城市户口，都说人家农村的高攀咱，好日子都他给我的，那点花花毛病别再提，现在是病了，工资补助一样不差，主要是他24小时在家，钱和人全是我的，从结婚到他生病前姐心里从来就没有踏实过，这下好了，那点体力和委屈没啥，心里敞亮舒坦。”妹妹理解不了，“使劲康复吧，等养好了，狗改不了吃屎，还出去。”姐姐照着屁股给了妹妹一脚，“胡说什么呢，我就不信原配患难夫妻，好了他还能继续出去。谁爱信不信，我信。”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坚持，媳妇头发几乎全白，牙还掉了好几颗，成天不是抱就是背，腰椎也出了问题，尽管这样，媳妇也想尽办法，自己去治腰的时候就喊表弟过来帮忙，身体卧床嘴不休息，一会吆喝王邯生别偷懒做练习，一会儿嘱咐表弟拽绳不能太用力，趴在床上，把探出头，伸着手，也能摘韭菜和面包饺子。看着往昔心里嘴上的“大嗓门、大老粗”一个心眼一门心思为自己为家熬着自己，王邯生经常偷着哭，疼媳妇太苦，悔自己出圈离谱连累亲人，自觉锻炼，尽量不再让媳妇着急，放着好手不用，所有事一律强制坏手干活，帮忙摘菜，一上午摘一捆菠菜，出一身汗，很是得意，自己用坏手擦屁股，粑粑弄到手上裤子上，媳妇像伺候婴儿一样给擦洗收拾。儿子周末回家目睹这一幕一幕，带着“味道”的家庭温暖，一次次打湿眼眶。陪母亲推着父亲出去晒太阳，无论碰到谁，都不再会抬不起头，主动打招呼寒暄。碰见不会说话的，“老王，还得是亲媳妇吧。”老王会还击：“还得是我媳妇！”王嫂花白的头发在风中凌乱，柔柔的暖暖的，咧嘴笑露出豁牙，老王会喊“媳妇儿，闭嘴，进风！”以前，生活很“甜”，心里不安，如今，日子是“苦”，一家人整整齐齐，心比蜜甜。王邯生媳妇会过日子是出了名的，旧裤衩不擦遍地都不舍得直接扔，家里常年备大水桶，以前是笨重的水缸后来是白铁皮水桶，再后来是大号轻便塑料桶，一个用来在厨房接水龙头滴的水，不走水表，一个在厕所，收集脏水，用来冲厕所，一年下来，水费省不少。这么会过的人，在王邯生康复上花钱相当舍得，除了不花钱雇护工，所有她认为对王邯生康复有用的项目一律花钱做，特别是医院新上的项目，都要尝试。专心陪伴，精心照料，王邯生左半面不服使唤的身体恢复了正常功能，不知情的人看不出来曾经偏瘫。身体恢复了，脑子一直没闲着，看病康复的这段时间，病退没有工作压力，没有七情六欲，安安静静看了很多资料，从学术新成果中检索有可能落地的项目，联络之前部里省里和外省市的同行，几经比较，决定去海南国家农业科研基地“打工”，疗养和创业二合一。也有人劝他回老家养老干事情，“不是不想叶落归根，不老不少的年纪，又是摔了大跟头还没爬起来，混成这样，没脸回去。”等到媳妇办完了退休，安顿好家里，辞别了父母双亲，背起行囊，南下。第一次走出生活了半辈子的城市，第一次出门，第一次坐飞机，第一次和爱人一起出行，王邯生媳妇紧张局促兴奋，坐高铁，不会调座椅，到机场，安检口“检票”，包里一大瓶牛奶不让带，一口气喝掉，上飞机，不敢上厕所，一直憋到落地，一路上，有很多不懂不会，坚决不问，能不说话就不说话，怕说错话露怯招王邯生嫌弃，一路上，老王时不时问问，“喝水吗？去厕所不？”一句一句关心照顾，媳妇心里“融融”的很不习惯，多年被无视被冷落，共患难之后，能被丈夫关爱，感激也好，回头也罢，媳妇知足的手足无措，慌慌张张的眼神，王邯生看在眼里，亏妻之痛涌上心头。一路上，给媳妇讲自己坐过的机型，去过的地方，从异域风情到海南岛上，媳妇仰望着“听讲”，王邯生前所未有的耐心法儿，一边讲一边回答媳妇“深一脚浅一脚”的问题，曾经“那么不同”的两个人，这么默契自然。

落地，到了基地的“家”，王邯生喊媳妇，先不要收拾，走，去看海！“这海最后都流到哪条河里去？”放在以前，王邯生立即拂袖而去，如今，笑软在沙滩上。“媳妇，你的地理是体育老师教的吧。你这才是真的大智若愚嘞！”新地方、新环境、新人际，带给王邯生的是“刷新”后的轻松自在，对于媳妇来说，日夜陪伴“失而复得”的丈夫，南不南下，无论在哪，心安即故乡，王邯生从眼神到话语，点点滴滴的转变，始料未及，喜出望外。平日里，时不时“喜极而泣”，王邯生心里最懂媳妇为什么喜，泣的是什么。王邯生两口子安家在基地蔬菜研发中心，开始了规律的生活。工作日，白天王邯生在研究室工作，多半时间是长在实验田里，取样，拍照，化验，解析，一本本标本，一摞摞报告单，外行看，真是功夫！内行看，严谨详实，出成果是必然。周末，夫妻俩租了辆电动三轮车，媳妇很快掌握了驾驶技术，驮着王邯生去码头买刚下船的鱼虾，路边买两把青菜，回到家，煎炒烹炸，虽然就俩人的饭菜，却一点不糊弄，新鲜顺口营养丰富。基地实验用过的蔬菜根茎、叶子，都成了王嫂的盘中餐，老王的同事，尝过王嫂厨艺的都赞不绝口，时不时的媳妇就地取材，做了老家的特色菜，分给大家品尝。媳妇融入新生活接受新鲜事物和大家打成一片的能力让老王刮目。基地里有好几处小温泉，因为没有修葺，纯天然，也被叫做野温泉，除了下雨天，傍晚，夫妻俩穿着拖鞋带着塑料盆去温泉冲凉，看着媳妇消瘦的黝黑的样子，调侃的话到嘴边立即咽下，老王知道，多年的阴影和伤害远没有痊愈，媳妇有觉察，“老王，咱们明天不来温泉了，我带你去海边看苏修去。”基地里打工的本地人告诉媳妇，基地外面海滩上每到傍晚就会有很多穿着暴露的“苏修”（外国女人），男人们趋之若鹜去“养眼”。“不去，再也不’修’了，再修不光脸没了命就没了。”“不看白不看，不用花钱过眼瘾，你看女的，我看男的，看个够本！”媳妇哈哈大笑。粗中有细的调侃，像康复药物，愈合打磨曾经的疤痕。台风季，不少人都候鸟北飞，王邯生开始雨季实验，遇到暴雨天气，停水停电，夫妻二人点上蜡烛，享受烛光晚餐，好天气，王邯生下地实验，媳妇晒被，拆洗，储存“粮草”，“男耕女织”，井然有序。恶劣天气，足不出户的日子，时常促膝，谈起从前。“当初因为出身农村，飞出鸡窝，也被各种看不起，在心里，自己拿自己当凤凰，找了你，好像多委屈了自己，媳妇是纺织女工这个事让我一直在人前矮三分，人前人后都不愿意提起你，后来，不愿意多看一眼，不愿意碰一下。听你大嗓门，扎耳朵，看你不修边幅，刺眼睛，你怎么都不对，好赖都不入眼，没有小张皮肤白，不如小李个子高，没文化，不雅致，各种比较之后就是格外嫌弃。你经常吹嘘我从政是你的福气托着我，当初听这话非常生气，倒胃口，事实证明，没有你，家早就散了，我人也毁了，早就烧包没了，丑妻近地家中宝，亏妻遭天谴。”媳妇流着泪，望着他，“文化不高，工人地位，我一直都在虚张声势，吹牛其实是自卑，做了很多给你丢脸的事，说过不少让你掉价的话，想想真脸红。不管以前了，恋爱结婚就一辈子，一辈子就那么几十年，有家，有伴儿，看得见摸得着，咱不用当凤凰，跟你回鸡窝都幸福。”王邯生的实验里有几项是研究北方山地气候下南方菜的种植，冬天在海南育苗，空运回老家，老家农技站专人对接，栽秧培植，几年下来，技术成熟，锁定成果。王邯生和媳妇说，“叶落归根，回家不能空手，带几项技术成果回去，给老家做点贡献。”生活，相濡以沫，大起大落，不离不弃，从隔心像隔座山，到敞开心扉心灵相通，南下，科研有成果，感情沉淀，生活厚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