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瑾漫步在一条狭长的甬道,前方是不可视的黑暗,后方也是不可视的黑暗。

他走了良久,不见光亮,不知终点,某个时刻他突然停下脚步,恍然惊觉自身处境,这是哪,他又要去哪?

他环顾四周,前后皆是未知渊薮,晦暗深远;两侧是望不到头的斑驳层壁,一直蔓延到视线尽头。他驻足仰望,唯见包裹甬道的通天高墙,却寻不见黑暗中的冥冥盖顶。

他困在这永无尽头的甬道中,思来想去寻不到解法,只好踽踽前行。

一程接着一程,他每一个脚步都迈得认真,每一步又都极其艰难。

“82647步,82648步。”

他默默在心中详尽地记住脚下步数,唯这样才能在这处既无光阴又无光芒的漆黑甬道中维持濒临崩溃的心智。

时间流逝得极缓,一分一秒都在丈量他留下的足迹,不见日月,没有星辰,苏瑾已经忘却自己已独行多久,大约一日大约一年,他唯一记得自己一直在走,也许要一直走到时间尽头。

终于他的感官变得迟缓起来,脚步虚浮,他没有惊慌失措,反而满心释然,早该结束这段没有意义的路途。

慢慢的,他无法感知自己的身体,灵魂仿佛脱离当下,飘向不可知的高处,像随风飘飞的蒲公英,洒在哪处便是了哪处,只可惜他不如蒲公英的纯白,少了骨子里的那份干净,他约是杂色的,是雾霾的灰,是泥土的黄,总之不是白色……

“呼!”

苏瑾噩梦惊醒,猛然坐起,双眼瞪得笔直,他下意识挪动身体寻找床头灯的开关,他探手摸寻,却落了空,一时慌张起来。心跳很快发出砰砰声,仿佛在耳边响起,他内心的惶恐一览无遗。

他咽了口唾沫尽力减小喘息的声音,裹紧被子缩靠在床头板一处,待噩梦所带来的惊悚感逐渐褪去,神思才逐渐恢复清明。

苏瑾转头四望,发现有少许光亮从门缝与紧闭的窗扉缝隙溜进室内,在一片晦暗中为他点明了些许视野。

当下他置身于一个不可知的奇特房间内,房间布局潦草,各式皮毛杂乱地挂满墙壁,一个老式炉子摆放在房间正中,炉火燃得很旺,干柴在火焰中荜拨作响,一炉汤药汩汩冒着热气。

“这是哪?难道我还在梦里?”

他下意识掐自己,后很快想到其实掐自己多数时候并不能梦醒。

苏瑾将疑惑揣进心底,更细致地打量所处的陌生房间,木门紧闭,风吹不动,看起来是从外反锁了,门口位置摆放一个藤编的摇椅,看起来并不结实。

窗户被人用钉子定死,封锁了大部分光线,让房间昏暗起来。

这时他后知后觉地嗅到了一股夹杂老人气息的厚重霉味,于是厌恶地丢开了裹在身上的被褥。

他本想下床离开这里,双腿却不太听使唤,软绵绵的撑不起身体,他挪动屁股移到床边,注意到地下一如既往的肮脏,见此景象他才骤然想起自己已经在这间方寸斗室生活了数天。

“嘎吱。”门从外面推开,铰链老化不堪门的压力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一只头嵌红珠的蓝皮鸭子走了进来,手臂挽着一个篮子,它走到汤药前,鸭掌伸入篮中,用蹼挖出一捧块状泥土,洒进汤药。

加料后的汤药咕嘟得愈发强烈吞吐出大小不一的气泡,这些气泡尤为顽固,甚至飘到半空才迟迟炸裂,令人望而不安。

蓝皮鸭子见汤药翻滚似完成了任务,拟人地松了口气,它放下篮子注意到苏瑾盯着它看,遂露出了一个友善的微笑,只是那暗红鸭眼中的色彩却让苏瑾心中忐忑。

“这鸭子居然能站着走路,而且它为什么一直盯着我?”

他被它那双暗红眼睛盯得毛骨悚然,他朝它笑想让它看别处,它也只是陪他一起笑仍目不转睛地看他。

“这只人立鸭子到底是什么生物?”

苏瑾有心探明缘由,可总莫名觉得这只鸭子的眼睛深处藏了不可告人的恶意,不愿向它开口。

木材燃尽,火熄灭了,那只蓝皮鸭子顿时大惊失色,嘎嘎怪叫起来,同时用爪子指苏瑾,大约在抱怨。

这时,门又打开了,依旧是从外面推进来。

一位身着佣人围裙的慈祥老妇走进小屋,身后跟着一只同苏瑾眼前这只模样相似的蓝皮鸭子,它背着个大包,鼓囊囊的装满了东西。

老妇人先瞥了眼熄灭的炉子,随后搓着手和气,道还是家里暖喝,她注意到苏瑾观察她也不在意,而是说道:“醒啦,那就把汤药喝了吧。”

苏瑾愣愣地看她:“汤药?”

“对啊,”老妇人戴好隔热手套,将药汤从炉子上端下平放在桌上,变魔术似地取出一个缺口的瓷碗,倒了些药进去,“你染风寒好几日了,都嘱咐过你别往外跑偏不听。”

她轻轻吹散汤药表面飘浮的热气,告诉苏瑾凉一会儿就能喝了。

苏瑾还欲问些什么,老妇人已转头看向先进屋的那只蓝皮鸭子,“火熄了呀。”

“嘎嘎。”

苏瑾瞧出它惊惶,不明所以。

老妇人抚摸它的脑袋柔声告诫它:“下次别犯这样的错误了,让人心疼。”她说话时声音柔和同多数上了年纪的老人一样,只感觉是在与宠物叨唠,没什么特别。

她又说了两句,它叫了两声,遂被领出了门。

老妇临走时叮嘱留下的那只蓝皮鸭子别忘了汤药。

苏瑾心生疑惑,她不是让他喝么,为什么叮嘱的是鸭子?

留在屋内的这只蓝皮鸭子体格比之前的那只稍小些,它一见体格大的那只出了门便嘎嘎的怪笑起来,俨然一副幸灾乐祸的高兴模样。

它一副公鸭嗓,笑起来难听得很,加之行为神态都像极了人,与这么一只人立鸭子独处一室着实让人不安。

它笑了好一阵才消停,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打开背回来的大号背包,从中取出许多干柴,丢入炉缸,只见它跳动着拍了两下手,火重又燃了起来。

“燃火居然没有烟气?而且它是怎么让火燃起来的?”

苏瑾仔细端详一阵,没有找到原因,倒是对这个炉子的构造倍感好奇,怎么看都不像现代的产物,虽然卖相不咋地,但出奇的好用,不需要支撑物就能独立在小屋正中,燃火也不生烟,真是一件奇怪的黑科技。

正他思索时,小蓝皮鸭子已端着那豁口的瓷碗走到他面前,嘎嘎直叫催促他喝下药汤。

“现在太烫了,我一会儿再喝。”

“嘎!”它不依不饶地将碗往前一送,汤汁从碗中漾了些出来,落在床上,滋滋作响,苏瑾定睛一看床垫溶了个小洞出来。

“这腐蚀性,硫酸吧这是!你tm让我喝这玩意儿?”

苏瑾也不废话,先是服从一笑,从小蓝皮鸭子手中接过瓷碗,正它满意点头之际,双手猛用力,将碗中之物一股脑泼在了小蓝皮鸭子身上。

它痛苦大叫,鸭掌胡乱在身上拍打,似乎想将那些液体从身上拂落。

苏瑾也不看它的惨状,双手撑着身体从床沿滚下,一点点向门口移去。

他注意到适才老妇人离去时并没有再次将门反锁,大约因为房间内有蓝皮鸭子看守他的缘故,她没有多此一举。

苏瑾爬上摇椅,握住门把手向里拉。门从内打开了。

屋外天光灿然,太阳挂在头顶,微风拂面,他感觉身体暖暖的,一时狐疑起老妇人进屋时所言家中暖喝的含义,不及思索出结果,他就听见一声大叫,“嘎!”

他远远看见一只浑身是血的蓝皮鸭子正朝他冲来,赫然是之前跟老妇离开的那只。

“这么快就回来了?”苏瑾忙双手撑地,奋力前爬,然而那只鸭子远比他想象的迅捷,两三步已欺近身旁。

他惊骇地望它,它张开尖而扁的喙,露出腭边缘呈锯齿状的角质化突起,狠狠咬在他的手上,它猛一撕扯,手掌彻底从他手臂分离。

“啊!”他握住断手痛苦呼嚎。

蓝皮鸭子咀嚼口中血肉,露出享受神色,看向他的另一只手掌。

“都说了,别乱跑,容易染上风寒的。”老妇从蓝皮鸭子背后缓步走出,来到苏瑾的面前蹲下望他,目露同情,“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孩子。”

他这次离她极近,一切都看得清楚,那暗色围裙油腻腻的,散发出刺鼻气味,她手中握着把大号扁嘴钳,钳口血淋淋的时有鲜血滴落。

她和蔼地看他,血液喷出,洒在她牛筋材质的围裙上,暗色围裙鲜艳了些。

“老登,我干你n!”苏瑾崩溃大吼。

老妇人不以为意像没有听见似的,反而安慰他说:“很快就会过去的,很快,你喝了汤药就好了。”声音同往常没有任何变化,面容依旧慈祥,只是脸上交错的皱纹间掺了血红的点。

“我,喝你m!”

老妇像挤牙膏一样擒住他的手,苏瑾眼睁睁地看着老妇一点点将他的血肉从断臂中挤出,直到他整条手臂干瘪下来。

剧烈的疼痛撕碎了他的神经,大量失血让他意识再次恍惚,他最后说了句:“老登,我祝你母亲节快乐!”

……

苏瑾重又回到那个甬道,望见无边的黑暗,他下意识握了握左手,完好无损,他疑惑自己查看左手的行为,他是不是忘记了很重要的事情。

他在脑海中搜寻线索可怎么也寻不到相关的记忆。

无可奈何下他只能权且搁置心中疑惑重又启步行走在这无休止的黑暗里。

时间流逝,他恐长久滞留黑暗中逐渐迷失自我,于是数起自己的脚步。

“95347,95348……”

他终究没有数到那个既定的数字,再次迷失在这无拘无束的晦暗深处,朦胧中,他不期然抬头望,漆黑的层壁蔓延到不可知的高处,那儿一片半透明的宛如丝绸材质的幕布虚空漂浮。

他恍若听见不能言说的呼唤,又好似受了幕布的牵引,一步一步踏上虚空好像攀登一条通天路途。

某个惊魂的特别时分,他期然回首,望见一个残破的躯体倒在漆黑甬道的尽头,那里有一面空灵的‘镜子’……

“呼!”

苏瑾猛然惊醒,立身坐起,他下意识找寻开关,让房间明亮,可摸索一阵却没有找到本应安置在床头柜上方的灯具开关。

他慌张地裹紧被子背靠床头板缩作一团,好久才缓过神来推开散发霉味的黑色被褥。

“这是哪?”

他张望四下,全然不是他熟悉的房间,他想下床查看,却发现双腿瘫软。

他强迫自己定住心神,思考起目下处境。

“首先他还活着,其次双腿出了问题无法正常行走,结合当下情形,他大概率被人绑架且下了药。”

苏瑾初步判断自己遭了绑架,他小心挪动身体到床边,看到习以为常的肮脏地面,才堪堪想到自己可能已经在这儿住了一段时间。

他听见汤在锅里沸腾的咕嘟声响,看向声音来源,炉子火很旺,像添了新柴。

“有人在熬药?”

这时门从外打开,一只体格与他相当的大鸭子挽着一个篮子走了进来,这一幕似曾相识。

“这是个啥?成人版唐老鸭?真丑!”他在心里默默吐槽这只蓝鸭子,却怪异地没有因为看到奇异生物而心生不安,这份仿若源于灵魂深处的泰然令他深觉诧异。

虽然他一向胆大,可遇见这种未知生物不可能连惊讶的情绪都不产生。

他隐约有了猜想。

蓝皮鸭子从篮子中取出杂色土块加入汤药,苏瑾隐然望见土块中有细微的白点蠕动,泛起一阵恶心。

它盯着炉子看了一会儿,突然跑出了门,苏瑾下意识想跟它离开,可潜意识告诉他最好别这么做,他一向迷信自己的直觉,强忍离开的冲动,在床上等待。

果然,没一会儿功夫,那只鸭子又回来了,双臂抱着一拢柴禾走进屋来,它先望了望床上的苏瑾,见他还在,方继续手中事情,往炉子里添了柴,火更旺了些。

苏瑾一直默默观察它,发现它举止投足像极了人,包括思考的模样简直与真人无二,他不禁怀疑这东西是不是有人为了恶搞他而套上的皮套。

可仔细看又觉不像,这东西大概真就是一只有着人类特征的鸭子,蓝皮的。

它这次没有在意他,而是躺在门口的摇椅上惬意地眯起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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