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渚镇有个历史悠久的冶炼作坊,叫“鼎泰成冶坊“,主要生产制造各种农具和炊具。

特别是他们制造的铁锅和井罐,在整个江南地区,乃至大城市南京上海杭州,都是最叫得响的老牌子。

传说上海有一家售卖鼎泰成铁锅井罐的商店,为促销使出了一个噱头: 把客户挑选的铁锅从二楼往下扔,如果是摔破了,那就是这个客户的运气来了,破一赔十,以示质量上乘。

但从来没有一个客户有这么好的运气可以白得十只铁锅,据说有一次一个新招的学徒没经验,往下扔的时候摔破了一只,结果真赔了十只。

那个店老板只好亲自往下扔,一口气扔了十只,只只完好无损,那买锅的客户欢天喜地的白得了十口铁锅,一时轰动。

原来铁锅往下扔时有诀窍,一定要旋转着锅底尖着地,是那个学徒没经验。可即便如此,鼎泰成冶坊的铁锅质量好,也一时成了美谈。

鼎泰成冶坊是前店后作坊,老板叫卞东海,和江上洲是几十年的老生意了,鼎泰成冶坊大半的产品,都是由江上洲销往外地,由此二家的交情匪浅。

三郎带着真一和周雅芳,在下午的时候进了张渚镇,直奔鼎泰成冶坊。

三郎此去二个目的,一是侦察敌情,二是鼓动卞东海去兵工厂。

全宜兴大名鼎鼎的“汉奸”江三郎,卞东海自然是知道的,他哀叹江上洲英雄一世,却生了个如此逆子!

三郎一行三人的突然到访,让卞东海十分意外,完全是一副不情不愿,不冷不热的表情。

三郎看在眼里故作不知,先厚下脸皮再说,心想: 怪不得汤有水回去抱怨说,卞东海那老顽固,是一块茅坑里的石头,死活不肯做“坐探”,原先还以为是胆小。现在看来,都是自己这“汉奸”害的,人家是怕辱没了祖宗。

卞东海招待三郎三人吃茶,咸一句淡一句的扯着闲篇。

三郎见卞东海浑身不自在的难受劲,笑道: “卞伯伯,自从我爹过世后,一直没工夫来拜访您,实在难为情。”

真一和周雅芳把拎着的六个礼盒,放到桌面上,江南地方走亲戚看朋友,所带礼物数量,分为二四六八,四个等级,六个礼包算是重礼了。

但卞东海坚不肯受: “江少爷你太客气了,受不起啊。你结婚我也没去随礼,哪还有脸承你的人情?万万不可!”

卞东海嘴上说得客气,可三郎知道他不是一般的口是心非,还不知道心里把自己编排成什么东西呢!“万万不可”?屁!他该是万万不可把老子当人,是嫌弃本少爷这个“汉奸”。

卞东海的老婆在房门后偷听,见自己的老公犟驴要坏事,赶忙出来圆场: “江少爷您能来,我家老卞求都求不到,您是我家的恩人,上次汤有水那个小伙子送铜钿来,真正救了我们卞家的急啊。”

前些日子鬼子占了张渚后,把卞家后面的鼎泰成冶坊砸了,说是这样的铁铺会被抗日分子利用,店铺被抢得大水冲过似的干干净净。

现在三郎突然来了,卞东海老婆在感谢三郎的同时,又把东洋鬼子作孽短寿的一通咒骂。

卞东海低头咳嗽着,意欲阻止老婆的怨言。

三郎故作不知,带着真一和周雅芳出去逛街。

三人出了门,周雅芳道: “三弟,你干嘛赖在人家家里吃晚饭?让人家难受难做人。”

三郎道: “他那是误会我了,我自有办法,先不说他。雅芳姐,能问你个事吗?”

周雅芳道: “说。”

三郎道: “上次在山里你把冷月弄昏过去的那个药,能不能借我使使?”

三郎说着时,还奉上一脸讨好的笑。

周雅芳瞄一眼三郎,说: “是不是我不答应,你在心里又叨咕那二个字?”

三郎脱口而出: “现在真没有。”

话一出口,立马就想自抽嘴巴,怎的又钻了她的圈套呢?三郎小时候骂周雅芳‘贼婆’,不知挨了多少教训。

后来学乖了,改由心里骂,感觉也一样的出气解恨,很有精神胜利的舒坦。但三郎脸上的得意神气,瞒不过鬼精的小雅芳,被她套出话来,照样受教训。

现在历史重演,周雅芳也不会当着真一的面,让三郎难堪。

说道: “借给你?先别把自己迷倒了。”

三郎涎脸: “不会不会,你三弟我浑身本事,有通天彻地的手段。如果能牵上一条叭儿狗,我就是二郎神再世的三郎神,打遍天下无敌手。”

周雅芳道: “没狗你就是孙猢狲了吗?你还成精了你。”

三郎在心里骂还一句: 你贼婆才是真成精。

但嘴上却说: “冤死我了,雅芳姐,我是一本正经的老实人。”

真一也及时帮腔: “雅芳姑娘,我家少爷说的很对,东洋鬼子也是这么说的,真是老实人。”

三郎知道真一是在正话反说,有调侃的嫌疑。但宫野一郎和横光直满,也确实称赞过自己是诚实人,真一也不算说谎。

三郎只能苦笑。他讨要迷药,当然是为了对付鬼子,但也不排除合适的时候,用来针对周雅芳。这是不可告人的小心思,如果真能得手,炮制这样一个贼精的冰雪美人,那感觉,就太美妙了。

三人逛到太阳下山,三郎这才头顶红霞,独自回到鼎泰成冶坊。

卞东海早早的就支走了师傅们和雇工,闷闷的在干等着。见三郎进门来,也不招呼,回身返屋喊一声: “秀珍,上菜。”

卞东海老婆叫秀珍,她摆好菜就问: “江少爷,还有二位官人呢?怎不一起来吃?”

三郎道: “他俩有事,要晚些才来,卞老板咱们先吃。”

卞东海爱理不理的,但却又不得不强颜欢笑。俗话说得好,宁愿得罪十个君子,不得罪一个小人。

可在这个年头,是宁愿得罪十个小人,也不能得罪一个汉奸。

卞东海看着坐在左首的三郎,心中塞满了腻歪,却又不得不应酬,世上最让人痛苦痛恨之事,莫过于此。

三郎先是自罚三杯,东拉西扯的说些外面的事情,卞东海则是老母猪一样“哼嗯哼哼哈”,有一句没一句的敷衍。

二人的酒也喝得差不多了,三郎移近卞东海低声说道: “卞伯伯,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但你听了要守口如瓶,要不要听?”

卞东海盯着面前的酒杯,有气无力的咕哝: “想说你就说吧,是秘密就别说,我和你不一样。”

他说完就端杯自饮,也不知道让一让三郎。

三郎不理他的言下之意,悄声道: “我是黑旗军总司令。”

三郎的话,虽是轻声细语,但在卞东海听来,无异于当脑门的一个炸雷爆裂,直惊得手中酒杯‘叭嚓’落地,整个人也结结实实‘拍搭’摔倒桌子下。

卞东海的老婆听到堂屋的反常响动,以为是卞东海吃醉了,一边跑出来一边轻声嚷: “喔唷喂,也不知道好好的把江少爷陪好,自己倒先醉了,真是没的让人笑话。”

卞东海坐在地上懵逼,老婆秀珍的话,根本就是听而不闻。他爬起身来才看到老婆就站在一边,没好气的说: “男人说话,你来干什么?快去拿只酒杯来。”

卞妻拿来酒杯说: “江少爷不好意思啊,我家当家的高兴过了头,你们慢慢吃,慢慢吃。”

三郎重新替卞东海斟上酒后,便把自己年初六那天杀麻田开始,一路细细道来,直说到自己眼下准备打张渚……

卞东海刚开始时,是吓得魂飞魄散,以为三郎是在耍奸,现在的汉奸什么刁坏手段干不出来?可听着听着就将信将疑了……

卞东海边吃边听,进而替三郎也斟上酒,边碰杯边听,等到三郎说完,已经是老泪纵横,口中喃喃自语:

“上洲兄弟,你若泉下有知,咱三郎侄儿出息啦!啊——,哈哈哈……”

卞东海说着哭着又笑着,这动静就吓人了,卞家老小不知道堂屋里发生了什么。

家里刚刚遭了鬼子打砸抢,更是差点死人,全都惊魂未定,现在卞东海又出妖蛾子,那种灾祸临头的惊惧,让一家人的惶恐升到了极限,但能做的,仅仅只能是静听,因为三郎是“汉奸”。

卞东海突然低声说道: “别都躲着了,老子没醉,全都睡觉去,秀珍,再弄俩菜来。”

很快,卞妻便端上了一盘炒鸡蛋,说道: “江少爷怠慢了啊,东西都被东洋人抢光了。”

卞东海眼一瞪,手一挥,说道: “杵着干嘛?快去快去,我们在谈正经事。”

卞妻走回灶头间,嘴里叽叽咕咕: “好好的人,说话又哭又笑,这是说的正经事?”

卞妻走后,卞东海和三郎吃了一杯酒,问道: “江少爷,你要我做什么?”

三郎淡淡说道: “卞伯伯你拖家带口的,能干什么?我只要你的好手艺,替我做出好物件。”卞东海有一手打铁铸铁的好手艺,三郎这是准备叫他去自己的兵工厂,只是眼下不方便说白了。

而三郎说话的潜台词,也有保护卞东海及其他家人的意思,卞东海自然是体会得到的。

可三郎却不知道,卞东海此刻的怒火比天高,仇恨比海深,就想着怎么报复小鬼子。

原来,前些日子鬼子来糟蹋时,把家里的七八只下蛋鸡,全杀了炖了吃。如果仅仅如此也还罢了,那几个鬼子实在是下作得龌龊。

鬼子杀鸡,是不拔毛的,撕下鸡皮就行。鸡肉也只吃两只腿,和二块鸡脯肉。那么剩下的鸡肉呢?那就是作贱卞东海全家的道具了。

鬼子吃鸡,卞东海的两个小孙子在门外探头探脑,馋啊。可这却触发了鬼子的‘灵感’。

鬼子把鸡骨头扔桌子底下,让卞东海的二个孙儿钻在桌下吃。其中一个鬼子是牵狼狗的,这厮便把狼狗引到桌下,和两个小儿坐到一起,这也太吓人了,小孩大哭。

卞东海跪下磕头,和小鬼子说好话求情,恳求饶了孩子,没用。

牵狼狗的鬼子一脚踢翻卞东海,你不想二个孙儿和狗在一起吗?行!把卞东海的两个儿媳找出来,代替两个小孩和狼狗坐一起。

并且那狗日的东洋狼狗,特别通人性,鬼子让它干啥就干啥。鬼子让它咬儿媳妇的脖子,它就咬着不放,准确的说是“叼”着,只等一下声令下牙口使劲。

是人都怕死,但死亡并不可怕,仅仅只是瞬间失去意识而已。

可怕的是等待死亡。

卞东海儿媳的咽喉,就在狼狗嘴里,一家老小只能听天由命,就等着鬼子的神经怎么搭线。

可这还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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