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走廊被打扫得一尘不染,一块块瓷砖折射出淡黄色的暖光,让这条雪白的长路变得不那么阴冷,仿佛这里不是一所精神疗养院,而是一家温馨的旅馆,我不禁慢下了脚步,生怕鞋上的尘土破坏了保洁人员的工作成果。

“救命啊,放我出去!有人要杀我!”伴随着呼喊的是震耳欲聋的敲打铁门的声音。这一瞬间发生的变故着实吓了我一大跳,我猛地一激灵,警觉地看向门对面那个暴躁的男人。

同行的苏院长被我的举动逗得哈哈大笑:“秦医生啊,你也是见过世面的人,还能被这点风吹草动吓到吗?哈哈。”我无奈地苦笑,随后又露出淡漠的表情,问道:“迫害妄想症?”苏院长点了点头,“这个是前两天才送过来的,由于有不小的攻击性,就先让他住单间咯。”

“那我今天的这位,不会也有攻击性吧?”我试探着问,毕竟我可不想在来这工作的第一天就被自己的患者痛打一顿,想着想着,本来就慢的步伐再次降下速度,苏院长发现了我的举动,特意拍了拍我的肩膀,大声说:“不会不会!不仅没有攻击性,而且是个可爱的姑娘呢,你会喜欢的!”

他特意加重了“喜欢”二字的语气,透出一种玩味。我一时没弄懂他的意思,正想再问,却发现苏院长本来轻松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奇怪,像是碰到了什么让他为难的事情。我朝他的目光看去,只有一扇门。

这是一扇及其普通的门,和其他病房的门没有任何外形上的区别,只有一点,那扇可以从外边看到室内情况的玻璃窗被从里面用什么东西挡住了,所以我看不见屋内的任何事物。

苏院长敲了敲门。我从来没见过苏院长进门前还有敲门这一高素质的表现,不禁对屋内的人更加好奇。

“苏老师吗?请进!”一句甜美的女声从门的另一边传来。院长掏出一张卡片,在门口的激光灯前扫了扫,门“嘀”的一声开了。

我这才看清了挡住窗户的东西,是一扇精美的屏风。我把屏风搬开,看到了她。

真是一个漂亮的姑娘,玲珑的身材虽然穿着蓝色的病号服,却显出一丝可爱;圆圆的小脸留着整齐的刘海,利落的马尾垂在脑后,让这冷清的病房有了些许阳光和活力;一双玉手正捏着一本精致的画册,不时传来刷刷的翻书声。很难想象在一个充斥着疯狂和压抑的精神病院里能看到如此暖心的场景。

我一时语塞,没想到自己的第一个病人是个小妹妹!女孩看我眼神发直地杵在那里,嘴角微微不禁微微翘起,大大的眼睛弯成一个月牙,在眼镜的映衬下显得更加动人。“苏老师,他就是您跟我说过的秦医生吧!”女孩的目光穿过我,看向我身边的院长。天知道老苏跟这个妹子说了我什么坏话!

苏院长点了点头,说:“小秦可是很专业的,今天才刚到就过来看你了哦。”我不知道我专业和今天过来看她有什么因果关系,但事实证明这个决定是对的,毕竟这么漂亮的病人可不是哪个医生都能碰到的。

“是吗?真是辛苦秦医生了。”女孩微笑着对我说。我点点头,装出一副淡然的表情,露出职业微笑。“那你们好好聊吧,我就先走了。”苏院长说完,又贴近我耳边小声说了句:“注意点,可别让她乱跑。”说完便走出了门,并特意摆好了屏风。

我看了看手中的病例:

夏然,女,20岁,原为在校大学生。治疗时间一年,治疗效果微乎其微。无攻击行为,严重的旷野恐惧症,臆想症。极差的方向感,间歇性失忆。两次失踪事件。

下面是我与病患的对话经过:

“夏小姐,可以开始了吗?”

“嗯。”

“那个屏风很漂亮啊,为什么要摆一个屏风在房间里呢?喜欢这类古风的物件么?”我指了指挡在门口的屏风。

“我不想看见门。”夏然淡淡的说,目光好像躲避着我所指的方向。

“门?能否告诉我为什么呢?”

“出了门,我会迷路的。”夏然小声的说。

“这只是个小房间,出了门就是笔直的走廊。怎么能迷路呢?”我有些奇怪,继续追问下去。

“不是的,没这么简单。”夏然有些激动,说话的音量大了不少,而后可能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又小声的说:“抱歉啊秦医生,你不会理解我的心情的。”

我微笑,很多有心理疾病的人都觉得别人不会理解他们,其实他们可以敞开心扉或者有人愿意倾听他们的烦恼,完全不会慢慢凝聚成严重的精神疾病。“说说看呗。”我双手托住下巴,示意她继续。

“那好吧,秦医生,请问你迷路过吗,或者是有没有经历过本来很明确的目的地,在马上要到达的时候,突然迷失了方向?”夏然认真的说。

我想了想,点点头,说:“有啊,有时候去一些陌生的地方也会迷路的,或者走错路。”

夏然用力摇摇头,“不是不是,我是说,一些你熟悉的地方,你去过的地方,再次去的时候,还会找不到路。”

“你说的是路痴吧,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啊,很多人路痴的。不认路的话,多走几次不就记住了嘛。”我轻松的说。其实有时候我也会突然忘记走过的路,但我有导航啊,迷路这种事,这个年代不存在的吧。

“没那么简单的。”夏然看着我的眼睛,明亮的双眸如针尖一般,看得我有点发毛,她继续说:“你有没有遇到过这种事,丢了一件东西,明明记得就放在那里的,可就是找不到,结果没过两天,它又突然出现在了之前你找过的位置。”

我想了想,“好像是有过,但这是因为记错了吧,而且这和迷路有什么关系啊?”

“其实,熟悉是双向的。”夏然一字一顿地说。

我有点没听懂,摇了摇头。

她像是早料到我会是这种反应,耐心的解释道:“其实在你熟悉某种事物的时候,那个事物也在熟悉你。比如说你丢了一件东西,就是找不到,其实是因为那件东西与你的联结不够深,导致它感应不到你的存在,所以也就没有出现在你的视野里,等它感应到你之后,你就找到它了。”

“这.......”我彻底蒙了,果然是精神病人思路广,但作为她今后的主治医师,我必须试着去理解她的意思,“你是说,我找不到我丢的东西是因为它和我不熟?”

“哈哈,你很聪明嘛。”夏然开心地笑了,我突然觉得面前女孩的病情比我想象的要严重。“那么,这还是和迷路没有关系吧?”我继续问。

“同样的道理啊,有的时候你即使不用特意想着那个地方,仅凭直觉就能走到,而有时候当你在有万全准备却还是迷路的时候,就是因为.......”她停住了,像是课堂上老师解答的时候故意只说一半,另一边等着学生自己说出来。

“因为我要去的地方没有感应到我,所以就没有出现在我的视野里,我也就没找到?”我还是回答出来了。而且我惊奇地发现我开始理解她的说法了,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Bingo!”她打了个响指,说:“就是这样,一般人在到达某个地方几次之后自然就会和那个地方产生联结,双方都会感应到彼此。而我.......”她再次停下来,过了快一分钟,她才悠悠地说:“任何空间都无法感应到我,即使我记得再清楚,还是无法到达任何地方。”

“夏小姐,你这倒是给你的路痴找了个清新脱俗的借口。不过逻辑好像不通啊。”我笑着说。

如果仔细分析,其实夏然的话有两处说不通,第一,如果任何空间都无法感应到她,就是说她不会出现在任何地方,那么我怎么会在这间病房里看到她呢?第二,她说空间感应不到她,而她是可以感应到空间的,就是说只是空间单方面的感应不到她,那么当她到了本该到达的地方后,空间感应不到她,她就不会出现,那么,在那种状态下,她会在哪里呢?

我把我的疑问告诉了夏然,她点了点头,像是老师在称赞得到了自己真传的学生一样。我突然觉得我像是在陪一个小姑娘过家家,可是没办法,很多时候,如果想深入了解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站在他的角度上思考问题。

“秦医生,看来你真的能理解我说的话呢,换做之前的几个医生,早就放弃和我对话了,那么......我解释一下你的疑问吧!“说完,夏然突然放下了手中的图画书,是一本城市旅游地图册。她坐直了身子,一本正经的看着我,像是要说出一个天大的秘密。

“其实不是所有空间都无法感应到我,正如你说的,这间病房是目前为止唯一能和我产生感应的空间,也只有在这间病房里,你们可以看到我。”

“夏小姐.......”我忍不住打断她,很明显她已经无法自圆其说了,“就算我相信你刚才说的,那么如果你走出这间屋子后,你会怎么样呢,消失吗?”我笑着说。

谁知道夏然点了点头,很真诚的说:“会消失的哦。或者是在你们眼里,我消失了。”

我又乱了,我以为我的反问会让她不知所措,没想到她竟然顺着我往下说了......

夏然继续说道:“其实我也很不明白,为什么每次我出去之后,就像是喝醉了一样,所有的路都变得很奇怪,像是梵高画的画一样,都是扭曲而模糊的......”她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看向左上方,从心理学上讲,这是人在尽力回忆的下意识表情,这也就说明她没有在编瞎话,除非她比我更专业。

“我只是想出去看看,看看小鸟,看看花,可是,我发现我根本不知道出口在哪里......”夏然说着,语气渐渐有些发抖,而我也不打算打断她。

“我就一直在走廊上走,顺着那片雪白的墙壁,可走廊的设计真的很奇怪,弯弯曲曲的,我走了很多岔路,可一直没有看到出口,也没有看到任何人,我走了很长时间.........在我几乎绝望的时候,我看到了一扇门,只有它是最清晰的,我冲了进去.......”

“然后你发现还是这个房间?”我忍不住再次打断她,她的状况已经是很严重了,我希望尽快结束这个话题。

“是的,而且房间里被打扫得一尘不染,像是很久没人住过了一样。后来还是打扫卫生的阿姨发现了我,她说医院已经找了我一个多月了,还问我怎么进来的,她昨天锁了门。”夏然说完,长舒了一口气。

“一个多月?你在走廊转悠了一个多月?”我以为我听错了,又问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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