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长把秦山引到一间厢房,给他搬来崭新的铺盖。秦山看着这简朴而洁净的屋子,不由得心头涌动着一种莫名的情绪。这是她长大的地方,走到哪里好像都有她的味道。吃过晚饭,他就没有再看见她了,心里空落落的,她只吩咐阿燕过来问了一声他需要什么。他竖着耳朵,偶听到一声像是她说话的声音,都奇怪地激动一下。他根本睡不着,只是躺着,眼见月华如水,一寸寸地靠近他床前。和陈逸说了太久,嗓子有些发干,他坐起来,去圆桌上倒一杯水喝。他正要拿起瓷杯,多年习武养成的机警,却让他觉察到屋外有动静。那脚步,很轻,很慢,却一直不曾停止。秦山屏住呼吸,却又听到一声长长的叹息。他轻轻地走到窗前,手指蘸水点破一点点窗纸看去,月光下一个中年男子的身影在庭院里徘徊。那是陈逸。

秦山奇怪。是的,这老人家一直让他感到奇怪。父亲口中的什么前太子东宫,文才,剑术,以及那些什么玄武门的旧事,他根本找不到能和陈逸沾上边的地方。他轻轻推开门,慢慢走出。月色很好,但毕竟不像白天,所有的东西看得太清楚。朦胧也自有它的好处,秦山突然不紧张了,找回了他本来的状态。陈逸反应很快,立即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转过身来。待看清是谁,他开口:“三郎,我把你吵醒了?”“没有。”秦山平静地答,“其实小侄也未曾睡着。”他看向陈逸的脸,不觉一怔。

月光下,老人的神情显得有点沉郁,和白天的开朗健谈颇有些不同。秦山看看月色,的确是极好。“您是出来赏月?”陈逸的声音里带了一点点笑意:“月色不错。我这样的老人家,也可以想想心事。”秦山不知如何接口,只好沉默地站着。“三郎,既然你我都没睡着,就不妨一起赏赏月。”秦山随着陈逸来到正房前,在铺满月光的台阶上坐下。皓月当空,清辉遍地,确是宁静美好。陈逸沉默地看了一晌,突然问:“三郎,你父亲这次没有捎信给我?”秦山迟疑一下,说:“有。一直和您说话,忘了交给您。”陈逸的手轻轻拍着凉浸浸的石阶:“不知不觉,头发就白了。我现在记得的一直是他年轻时的样子。恐怕以后也难见面了,能看到字也是件幸事。”

秦山终于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我父亲说,您再也不会踏足长安。”陈逸有一阵没有做声,片刻,低沉地开口:“叔宝知我。不过这些年,有女儿承欢膝下,我的日子算是逍遥自在。”秦山突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陈逸忽然笑了:“等你有了孩子,你就明白了。看着她笑,她跑,她一点点地长大,觉得没有什么事能更高兴了。”秦山想不出该如何回应,只能哦了一声。良久,陈逸说:“三郎,你明早还有公务,把书信给我,你去睡吧。”

秦山慢慢把手伸进胸前衣服里,取出父亲的信。陈逸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接过信来。秦山坐着没动,看着陈逸迫不及待地拆开封套,借着月光看起来。陈逸很快读完,拿在手上半日没有言语,也看不出是什么表情。秦山静静地坐在一旁没有做声。陈逸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苦味:“是你父亲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秦山回答:“都是。”陈逸站起身来,秦山突然觉得他的身子有点佝偻:“三郎,此事容我想想。请你谅解,这是我唯一的孩子啊。”秦山默默躬身:“晚辈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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