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睡得踏实,银屏一睁眼发现日头已高,一骨碌坐起身来。糟了,日上三竿还没有梳洗,万一内宫来召岂不误事。一转头,却发现青宁和阿篱在门外庭院里晒药草。她慌慌张张地下得床来,却听青宁扬声说道:“莫慌!内宫已经来人传过话了,娘娘今日要会会命妇们,稍晚我们一起去,不着急。”银屏松了口气,毕竟昨日抱病忙了一天,此时还是略有些昏沉。

来到皇后寝宫时,银屏颇觉今日有些不同。皇后病中好静,再加上谢阿监管教严厉,这里往往清静得鸦雀无声。今日却听得里面欢声笑语,想来是各位贵妃命妇都在,热闹极了。青宁先送药入内,她安静地站在外面回廊,心里却万分紧张。正在进退两难,偏偏看到谢阿监出来向她走来。她顿时背上冒出点冷汗,谁知谢阿监却示意她不要出声,过来扯住她到窗前,低声说道:“娘娘有吩咐,既然你已经在宫里,让你过来认认众位夫人,免得失礼。”银屏隔窗望去,有几位贵妇模样的女子围着皇后坐着。离皇后最近的是位身姿高挑的贵妇,看上去比皇后还要年长几岁,秋香色团花上襦衬着雪白的肌肤,举止安详,甚是雍容。谢阿监轻声说:“这是韦贵妃。”韦贵妃身旁坐的那位夫人却看起来甚是年轻,正端起一杯酒送到自己唇边,藕粉色卷草纹的衣裙衬得整个人娇艳欲滴。谢阿监告诉她这是燕贤妃。突然青宁出来,向谢阿监耳语几句,一起进屋去了。

银屏还看得没缓过神来,房里突然走出一位夫人,脚步很快,差点把她带得一个趔趄。她惊讶地看过去,却见那位夫人跌跌撞撞走到院中,扶着一棵大树站住了,看起来甚是难受。银屏本能地跟去她身后,却见她弯腰似是恶心欲呕。银屏赶紧上前扶住她,那夫人用绢帕捂住了嘴,半天才平复下来。银屏把她扶到回廊旁边坐下,她抬起头来,银屏的目光却不由自主被牢牢吸引过去。她看起来已近三十,人有几分憔悴,虽然衣着打扮比起那韦妃和燕妃素淡很多,却眉目如画,叫人过目难忘。“您?”银屏不知道这是哪位妃嫔,只好直接问,“夫人哪里不舒服?”那女子看了她一眼,淡淡一笑:“没事,想是有点肠胃不和,一会就好了。”银屏看着她嘴角边的浅浅梨涡,瞬间失神,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还扶着这位贵妇的一只手,很奇怪的是这只手却相当地粗糙。顾不得多想,银屏说:“夫人,我给您诊个脉。”她也没多话,任由银屏把手搭在腕上。银屏凝神诊脉,一抬眼却发现那贵妇静静看着自己,眼里竟是温柔的笑意,她顿时呆了。

只对视了一瞬,那贵妇便把目光收回,银屏心想自己刚才一定是感觉错了。耳边传来青宁的声音:“陈娘子,这是怎么了?”银屏回答:“这位娘娘似是有些不适,我来给她诊个脉。”青宁突然严肃起来:“莫要乱叫,这是海陵王妃。”银屏觉得这几个字很耳熟,欲言又止,她看出青宁的神色有点异样,不敢多问,乖乖闭了嘴。那贵妇轻轻拍了拍银屏的手背,收回手去,向青宁点点头:“萧阿监,没事了,我们回去吧。”

可是这一天真是忙乱,几位夫人告辞走后,银屏在皇后这里又待了许久,一直到黄昏才从内宫出来。她心不在焉地跟着青宁走在去尚药局的路上,青宁却一路无语。直到回到她们的住处,青宁才开口:“你真的不知道海陵王的事?”银屏茫然地摇头,又忽然眼睛一亮:“他应该是哪位宗室吧?还真得恭喜他呢。”青宁骇然:“你胡说什么?”银屏莫名其妙:“我胡说什么了?海陵王妃那脉象应该是有喜啊。”这次轮到青宁惊讶了:“啊?”她盯着银屏的眼睛:“当真?”银屏被她看得发毛:“有喜这不是妇人家常见的事嘛?宁姐你这么震惊?”青宁苦笑:“海陵王早就不在人世了!”银屏愣住:“这?这是怎么回事?”青宁说:“也罢,让你知道也好。当今圣人是先皇次子,息隐王是先皇长子,海陵王是先皇四子。”银屏似有所悟:“那息隐王本应是太子,是么?”青宁口气有点沉重:“是的,所以你也该猜得出海陵王为何不在人世了。他们是被圣人杀了的。”银屏惊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问:“那海陵王妃应该有孩子吧?”

青宁叹了口气:“有是有。不是告诉过你息隐王和海陵王的姬妾和女儿们住在掖庭吗?”银屏说:“只生女儿的人家,我也听说过。”青宁沉默一下,声音很低:“圣人把他们的儿子也全都杀了.....十个男孩子,有的七岁,有的才五岁......”银屏手里的茶碗砰地一声落地,半晌才说出话来:“当真?那么小的孩子有什么罪过!”青宁苦笑:“我骗你作甚?大家都知道的事,不提起而已。海陵王妃也是个苦命人,那十个孩子里,也有她亲生的孩子.....如今她和海陵王的妾室一起,在掖庭抚养几个女儿。所有的人都住在小小一间宫室里。”银屏恍然,难怪海陵王妃的手是那么粗糙。

青宁见她极是难过,久久不能释怀,知道医者仁心,杀生之事听了难过,转移了话头:“好啦,那都是陈年往事了,从今往后不要提起。倒是有件事你可能会高兴,听说你师父去见过圣人了,说皇后娘娘已经大好,请求回乡。”

可是银屏没有接话,直到上床就寝,青宁才听见她轻声说:“杨娘娘要是再有一个亲生的孩子,怕是心里还能好过些。”

青宁闻言摇摇头,叹了口气:“你这个医痴。和你师父一个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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