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历道:“这只手镯是你与娴妃二人刚入王府之时皇后所赠的,本意是想让你与娴妃二人勠力同心、和和美美。”
贵妃听此不由得冷笑道:“勠力同心,和和美美?”
贵妃反问道:“皇上,既然这一对鎏金手镯如此完美,为何皇后不自己留着,反而要赠予臣妾与娴妃?皇后与娴妃早已不睦,为何却还要在意娴妃是否佩戴这只手镯?”
弘历沉默不语,如今他心中也对皇后起了疑心。
贵妃缓缓起身,将手镯拿到弘历旁边的桌前,将手镯中的暗格打开,倒出了里面的零陵香。
弘历眼神从怀疑转为诧异,忙问道:“这是什么?”
贵妃解释道:“皇上,这是零陵香。臣妾与娴妃久久不孕,就是因为这个的缘故。皇上如今还要如此偏袒皇后吗?”
弘历虽心中已然明了,但却仍未松口。
弘历道:“就凭这些,你也无法定皇后的罪。”
贵妃听此不由得冷笑出声,喃喃道:“既然皇上与皇后如此恩爱,臣妾再也无话可说。”
贵妃整理衣冠,径直跪倒弘历面前。不知是说与弘历,还是说与自己,质问道:“臣妾知道,在您心中,皇后是一位再合适不过的皇后。您是不是害怕,害怕她才是真正让你失望的那个人!”
弘历闭眼侧目,不敢再直视贵妃,但仍然辩驳道:“皇后是否让朕失望,还是两说。倒是你,是真的让朕失望了。”
贵妃语气从冰冷转为平淡,缓缓道:“臣妾虽然罪不可恕,可臣妾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到今日,这里面难道没有您的半分缘由吗?臣妾受齐太医照拂,可为何越治越病,气虚血瘀加重,已至元气大伤。便是没有那零陵香,也难有身孕。当年在潜邸选福晋,三个人里您唯独没选臣妾。若不是先帝跟太后,您也不会选臣妾当格格的。”
“后来您宠了臣妾很多年,又让齐汝来为臣妾调理身子。臣妾以为……臣妾以为您是真心喜欢臣妾的。可……可臣妾错了……”
弘历见贵妃已然将话挑明,眼神已经变得空洞无比,丝毫没有一开始对贵妃的关心。
弘历语气冷冷,回应道:“刚才你也说了,朕宠了你很多年。朕既然宠你,又为何对你下手呢?”
贵妃见弘历仍是如此虚伪,便知自己多年来无数次的争宠是如何可笑?
贵妃不由得冷笑出声,缓缓道:“皇上所言可真啊?”
弘历眼神中多出几分怜悯,回应道:“真?什么是真?曦月,你还记得你自己当初的模样吗?朕还记得,初见你时你是何等地娇柔。但如今,你是如何变成连皇嗣都敢谋害的毒妇了?!你身子不好,也该休息了。一旦哪天你走了,朕会赐你一个谥号,给你一个好的结果。也不枉,你服侍朕那么多年。”
贵妃虽还跪在地上,但身体已经缓缓直起,询问道:“皇上连臣妾的谥号都已经想好了。那就容臣妾自己再说一句吧。臣妾这一辈子如痴梦一场,后悔也来不及了。只盼下辈子,嫁得寻常人家。相夫教子,也做一回贤良德善之人。”
弘历此时已然将要走出殿外,只留背影于贵妃。见贵妃如此说,便答应道:“这是你最后的请求,朕不会不答应你。赐你自尽的旨意朕已收回,你就好好待在咸福宫了却此生吧。朕便赐你【贤】字作为谥号,也作为你下辈的期许吧。”
说罢,弘历径直离开。
贵妃此时心中早就了无牵挂,不由得大笑出声,心中暗道:“皇上,虽然您不承认,用齐汝算计了臣妾。可除了您还能有谁呢?就让臣妾也算计您一回吧。如果是您,那老天会收了您去;如果不是,您留病痛一场,受点苦楚,当臣妾对不住您吧。”
茉心见弘历离开,忙进殿观察贵妃的状况。
见贵妃仍跪在地上,茉心忙上前搀扶。
贵妃吩咐道:“茉心,快去把皇上坐过的垫子烧了。”
茉心将贵妃扶起,答应道:“奴婢这就去。”
但贵妃此时已经力不从心,忙捂着心口,但仍不忘嘱托茉心道:“赶紧烧干净,那染了疥虫的脏东西,留不得。”
此时翊坤宫内,娴妃关心道:“皇上坐吧。”
弘历却将她唤住,将她袖中的手镯亲自拿下来,关心道:“你这珠镯,样式旧了,以后别再戴了。明天朕让内务府的人,送个最好的翡翠镯来。再叫太医送些好的补品,来给你补补身子。”
随即将珠镯递给李玉吩咐道:“李玉,拿去扔了。”
李玉答应道:“是。”
娴妃恭敬道:“谢皇上。”
紫禁城的雪,纷纷扬扬地洒落,像是天庭抖落的银屑,将这朱红宫墙、琉璃金瓦的世界,装点成一片银白素裹的梦幻之境,却也掩盖不住那深宫内院弥漫的悲凉与死寂。
慧贵妃,高曦月,这位出身名门、曾在后宫风光无限的女子,此刻却似凋零的残花,在冰冷的雪地里摇摇欲坠。茉心,她多年的贴身宫女,满脸悲戚,紧紧搀扶着她孱弱的身躯,一步一步,在积雪上踏出深深浅浅的脚印,宛如在书写着一段即将落幕的、哀伤的故事。
“晨起开门雪满山,雪晴云淡日光寒。”晨曦初照,雪光反射出刺眼的清冷,本应是赏雪吟诗的惬意辰光,于高曦月而言,却是生命尽头的倒计时。
她身披一件月白貂裘,往日那上头精致的刺绣、华贵的配饰,此刻都失了颜色,恰似她这逐渐黯淡的人生。貂裘之下,是一身素锦宫装,曾经合身的衣衫如今显得宽大空荡,衬得她身形愈发消瘦,面容苍白如纸,唯有两颊那不正常的红晕,还残留着几分病容的凄美。
她的眼眸,曾经流转着高傲与凌厉,如今却满是空洞与绝望,望着这漫天飞雪,思绪仿若飘回了初入宫闱之时。那时的她,怀揣着家族的期许,带着少女的娇羞与憧憬,踏入这四方红墙。选秀那日,她记得阳光洒在殿前的金砖上,熠熠生辉,自己身着粉色宫装,精心梳妆,莲步轻移间尽是青春娇俏。皇上那微微扬起的唇角,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艳,让她以为,这宫中岁月,定是繁花似锦、恩宠不断。
“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可未曾想,这宫中的恩宠恰似镜花水月,看似触手可及,实则转瞬即逝。起初,皇上的宠爱确实让她在后宫一时风头无两,赏赐不断,宫人们的阿谀奉承围绕身旁,她以为自己是这后宫最得圣心之人。但渐渐地,新人入宫,恩宠更迭,她才惊觉,在这皇权之下,自己不过是供人赏玩的金丝雀,所谓宠爱,不过是帝王的一时兴起。
为了争宠,她也曾机关算尽。与皇后暗中勾结,打压如懿、海兰等一众妃嫔,在那一次次的阴谋算计中,她的双手似乎也沾染了洗不清的罪孽。她记得陷害海贵人巫蛊之术闹剧,看着如懿被众人污蔑、遭受皇上的猜忌与冷落,她心中虽有一丝得逞的快意,却也隐隐不安。“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那时的她怎会料到,今日自己会落得这般凄惨境地。
雪越下越大,风呼啸着卷起地上的积雪,如冰冷的刀刃,割在高曦月脸上。她剧烈地咳嗽起来,身子猛地一颤,茉心惊慌失措,忙不迭地轻拍她的后背,眼中噙泪:“娘娘,您且歇一歇,莫要再走了。”高曦月抬手,虚弱地摆了摆,那手上的翡翠镯子顺着纤细的手腕滑落,掉在雪地里,发出沉闷的声响,恰似她破碎的人生,曾经的尊贵与荣华,如今都被这宫廷的风雪掩埋。
“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往昔冬日,御花园的梅花开时,她总会命人折下几枝,插在寝宫的青花瓷瓶中,暗香盈室,她在花下抚琴,引得皇上偶尔驻足,赞她风姿绰约。如今,梅花依旧会开,可她却再无那般闲情雅致,只剩这满心的凄苦。她想起曾与皇上共赏雪景,皇上将她拥入怀中,呵着暖气,笑言要与她岁岁观雪,白头偕老。可转眼间,新人笑,旧人哭,她被弃之如敝履,冷宫般的咸福宫成了她最后的栖身之所。
病榻之上的日子,她听着窗外的风声、雨声,还有偶尔传来宫人们的嬉笑打闹,心中满是酸涩。那些曾经被她踩在脚下的妃嫔们,如今都过得风生水起,而她却在这孤寂中等待死亡的降临。太医们的药石无灵,宫人们的敷衍懈怠,她都看在眼里,却无力抗争。“生命如尘,卑微至斯。”在这等级森严的后宫,失了宠的妃嫔,连蝼蚁都不如。
行至一处宫墙拐角,高曦月脚下一软,险些摔倒,茉心拼尽全力将她扶住,两人一同倚靠在墙边。墙上的积雪簌簌而落,洒在她们肩头。高曦月望着那斑驳的宫墙,上面岁月的痕迹仿若诉说着历代后宫女子的悲欢离合。她想起自己未入宫时,在家中也是备受宠爱,春日里扑蝶嬉戏,夏日里泛舟采莲,那时的笑是发自肺腑,纯真无邪。可如今,被困在这宫墙之内,一生的时光都消磨在了这无尽的争斗与等待之中。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若能回到最初,她还会选择踏入这宫门吗?她嘴角泛起一丝苦笑,答案已在心中。家族的荣耀、自己的野心,都驱使着她走上了这条不归路。只是如今,走到尽头,才看清这一路的荒芜与悲凉。
雪地里,高曦月的身影愈发渺小,仿若这茫茫天地间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她的呼吸愈发微弱,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每一次喘息都像是在与这世间做最后的告别。茉心早已泣不成声,泪水在脸颊上结成冰碴,她哽咽着:“娘娘,您撑住啊,您还有茉心呢。”高曦月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手,轻轻抚上茉心的脸,眼中满是不舍与眷恋:“茉心,这些年苦了你了……若有来世,莫要再入这宫闱……”
言罢,她的手无力地垂落,眼眸缓缓闭上,任由那雪花纷纷扬扬地落在脸上、身上,似是要将她彻底掩埋。茉心抱着她逐渐冰冷的身躯,放声大哭,哭声在空旷的雪地里回荡,却惊不醒这沉睡的宫廷,也唤不回高曦月逝去的灵魂。
紫禁城依旧庄严肃穆,雪依旧在下,似要掩盖一切过往的痕迹。但高曦月这跌宕起伏的一生,却如同一曲悲歌,在这宫墙之内久久回荡,成为后宫历史中又一抹难以磨灭的哀伤色彩,让后人在谈及这红墙深院时,不禁为那些被困于命运牢笼中的女子,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许久之后,雪势渐小,有太监匆匆赶来,看着雪地中相拥的主仆二人,面无表情地唤来几个小太监,准备将贵妃的尸身抬走。他们动作粗鲁,毫不怜惜,仿若抬走的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物件。茉心怒目而视,却被人一把推开,只能眼睁睁看着贵妃被带走,那雪地上留下一片凌乱的脚印,恰似这混乱残酷的后宫,将所有的温情与美好都践踏在脚下。
这一日,后宫依旧如往常般平静,只是咸福宫少了一位久病的贵妃,仿若她从未曾来过。但在某些有心人心中,高曦月的离去,却像是一场风暴过后的寂静,让人不禁思索这后宫权力争斗的无情,以及在这繁华背后,无数女子被牺牲的宿命。
雪霁天晴,阳光洒在紫禁城的金顶之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可那光芒却照不进这深深宫闱的阴暗角落,照不暖那些被埋葬的灵魂。高曦月的故事,终是落下了帷幕,而这后宫的悲欢离合,还在继续上演,永不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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