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王感叹不已。此时宴会已经开始,乐师们演奏出缠绵委婉的楚音。司马迁仿佛穿越到了百多年前的楚国,好奇地问道:“滇王,这楚乐一直在滇国流传吗?”滇王答道:“大夫,楚乐不仅在滇国流传,甚至还传到了更遥远的南方。只是音节和情调略有改变而已。当初庄踽带领的另一支楚人队伍,他们从滇池迁到了更南的地方,非常遥远,所以楚乐也随之传到了那里。”大厅内灯火辉煌,楚歌悠扬。宾主举杯畅饮,丞相和众家臣纷纷向汉使敬酒,一直喝到深夜。第二天,司马迁准备告辞,滇王准备了十担黄酒和十担鲜果,送给汉营的将士们。他亲自送司马迁出门,丞相又送了一程,然后施礼告别。司马迁回到大营,向王然于汇报了滇王自请入朝、愿意成为藩篱的意愿。王然于非常高兴:“子长不负使命,此次南征昆明,你鞍马劳顿,为朝廷立下赫赫战功。但愿汉夷两家从此和睦相处。”深秋时节,司马迁来到了滇南。在一间小小的军帐里,夜夜青灯不熄。他正在灯下记录西南各邦的风土人情。只见他低头写到:“西南夷的君长有十多个,其中夜郎最大。再往西,靡莫之属的部落也有十几个,其中滇最大。滇以北的君长也有十多个,其中邛都最大……”突然,有人轻轻推门而入。王然于轻装微服地来到案前。司马迁赶忙起身让座:“老师伯来此,有何吩咐?”王然于笑道:“今夜月白风清,我信步而来。听说你夜夜不停笔,如此勤奋,真是不愧为史家子弟。”说罢,他伸手拿过记录念到:“西南夷君长以十数,夜郎最大”,便笑了起来:“你写夜郎,我倒想起一段趣事。那年我出使拜见夜郎王多同,他竟问我汉朝和夜郎哪个大?我反问他,他还说当然是夜郎大。我告诉他夜郎不过是汉朝的一个小县,他还半信半疑,可见他们多么闭塞无知。夜郎人多以竹为姓,传说夜郎先祖是从三节竹里诞生的。若你到了夜郎,可千万别谈有伤竹子的话哦。”“老师伯,此次可惜去不得夜郎了。昆明事毕,便要回京复命。过几日启程北上,取道巴符关,顺江而下,经江陵回长安。”“我在西南戎马奔走十余年,何日得回长安解甲归农,像司马相如那样隐居茂林,青山为伴,做个无拘无束的田舍老翁,同令尊饮酒对弈,探探老子的道德经、庄子的逍遥游,以娱晚景。”复又皱着眉头说:“滇南或可太平一时,然则劳寝、靡莫两邦,难保不再兴风作浪,尚不可松弛戒意。唉!古人说:‘多行不义必自毙’,只好让他咎由自取了。”司马迁也叹息无奈,王然于起身临别道:“回京复命,我亦不便挽留。一路多加保重。见了令尊,且为致意。”此时月上东山,滇南的群山已经熟睡了。司马迁回到帐内,又复写道:“始楚威王时,使将军庄踽将兵循江上……庄踽者,故楚庄王苗裔。踽至滇地方三百里,旁平地,肥饶千里,以兵威定属楚……以其众王洁......”一位白发苍苍的艄公,右手掌舵,自言自语地说:“这天气怕要下雨。”然后朝船舱叫了一声:“快把那件蓑衣拿来。”一个汉子,拿出蓑衣,披在老人身上。艄公望了望天空,对旁边欣赏江景的客人说:“司马大夫,请回船舱歇着吧!快进三峡了,风紧浪大,又在下毛毛雨,容易受寒。你比不得我们跑江湖的人,跟风雨作伴,搞惯了。”“艄公,不妨事的。这些年爬山、涉水,也同风雨作伴,听人说三峡峡天下奇景,正想看看巫山十二峰呢。”司马迁穿着一件邛城人送的披衫,戴着一顶从昆明买来的草帽,站在船上,心情非常好。他从昆明出发,一路北上,到了金沙江和大江交汇的地方巴符关,然后乘船往东走,打算到了江陵就上岸,再经过宛城回长安交差。他坐的那艘白木船已经航行了十来天,眼看着就要进入三峡了。“大夫,抓紧船篷,站稳了!”艄公提醒他。“风这么大,不站稳可能会被吹到江里去。”司马迁笑着点了点头。他说:“我走过那么多地方,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美的景色。”他看起来就像是进入了梦境,船已经驶入了巫峡,巫山十二峰巍峨耸立,在云雾缭绕中若隐若现,就像一位技艺高超的画师绘制的一幅山水画,镶嵌在云端的峭壁之中。传说中还有一位巫山神女,她轻盈地穿越幽深的峡谷,飞向雾气弥漫的江面。船到了西陵峡,艄公松了口气,虽然两边的礁石还是很多,但比起瞿塘峡和巫峡来说,这里已经平静多了。“司马大夫,你看这么久,还没看够啊,你的披衫都湿透了。”司马迁笑着说:“我西边去过剑门,那里的景色已经很壮观了,但这次东出三峡,我更觉得这里的山川壮丽无比,蜀水和巴山的景色,可以说是天下第一。能亲眼看到这么美的景色,真是让人感到满足啊!”木船终于冲出了峡谷,万里长江突然变得宽阔起来,江水浩浩荡荡,再也看不到高山峻岭,而是一望无际的荆楚平原。江陵已经遥遥在望了。船渐渐靠向左岸,随行的人开始收拾行李,司马迁也换上了上岸的衣服。他从樟木箱子里取出自己从二十岁开始记录的史料,然后拿出一袋五铢钱递给艄公:“艄公,你从巴符关把我们送到这里,一路上经过了很多险恶的滩地和河流,辛苦了。这袋钱是我一点小小的心意,请你收下。”艄公摆摆手说:“司马大夫,你为了国家出使巴蜀,这么辛苦。我送你一程是应该的。在巴符关登船的时候,乡亲们就托付我一定要把你平平安安地送到江陵。我也该回去向乡亲们交差了,怎么能收你的钱呢!”他再三推辞,最后才勉强收下。他从船舱后面拿出一捆竹杖,作为回礼,大声说:“司马大夫,路上小心!”司马迁上岸后,直接走进了江陵城。他回想起十六年前,自己壮游全国时也来过这里。但现在重游旧地,他发现变化太大了。十六年前,江陵城家家户户都过得不错,街上热闹非凡。而现在,沿江一带的耕地长满了荒草,房屋也破败不堪,无人问津。“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这里闹了灾荒?”司马迁暗自想道。他来到了十六年前住过的那家南北客栈。店主人满面笑容地迎了出来,热情地招呼他进客房。安顿好后,店主人端来了本城的黄酒,想要为司马迁解乏。司马迁微笑着说:“我们刚下船,也不觉得累,就给我们准备一些关陇的饭菜吧。”然后他看着店主人,笑着说:“你还记得我吗?”店主人打量了一下司马迁,皱着眉头说:“小店开了三十多年了,接待过很多客人,但我真的记不起来了。”“十六年前,我南游江淮时在这里住过。那时你正年轻力壮,你的儿子才十岁,现在都有孙子了吧!”店主人恍然大悟,连忙陪笑道:“原来是老主顾!真是抱歉,我健忘了。”司马迁和店主人聊起了家常,还探问了当年那位老叟的下落。店主人说:“老人家前年冬天去世了。他无儿无女,还是城里的乡亲们帮他料理的丧事。他临终前嘱托邻居把他心爱的筑和遗体埋在屈原故居旁边。”“我从南边来,确实没听说过这个消息。”司马迁说,“我也听说皇帝要带领百官到泰山祭天,举行封禅大典。沿途的郡县都在修皇上行宫、御道,还要准备皇帝和百官的食物。这真是一场浩大的工程啊!”店主人点头说:“是啊,从宛城到江陵,数百里地都在忙碌着。百姓们被摊派、征收、应役,日夜不停。这样的花费比出征一次还要多好几倍呢!百姓们哪里还有安宁的日子啊?”他边说边摇头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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