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亭道:“一开始,还没有那样严重。只不过是屡求不得,才派学徒来哭求的,但现在这画已几易其手,将来怎样就很难说了。”

两人议论得正酣,情不自禁地,声音就逐渐高了起来。这时从里屋卧室传来轻轻敲击床板的声音。雨亭心中一惊,自从父亲病危,已口不能言,偶尔不在身边守护时,老人都是以手击床传唤。老人卧床后尽管声带不能发声,说不出话来,但听觉却似乎变得更加灵敏了。听到如此急切的敲床声,莫非他刚才是在假寐?我们的谈话怕是他都听了个真而且真?顾雨亭心怀忐忑地和马世琪来到卧榻前,一见老人家那执拗的询问目光,知道瞒也无益,就原原本本地将春睡图惹起的风波叙说一遍。老人木然地听着,脸上的肌肉痛苦地抽搐着,喉间发出丝儿丝儿的怪响,胸脯像个风箱似的起伏不已,想要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那情景真是苦不堪言,看着叫人揪心。眼睁睁地瞅着自己敬爱的入在生与死的门槛上挣扎,而无能为力,真是人间最痛苦的事。两个年轻人,心如刀绞,泪如雨下。

这时,只见顾权两眼定定地盯着儿子,右手吃力地从被窝中伸出,作握笔状,艰难地晃着。

马世琪不解地俯下身来,问:“老伯!你……”

顾雨亭哽咽地说:“家父有话,要写下来。”

马世琪去案上拿来纸和笔,替老人握在手里,然后和雨亭轻轻扶老人坐起一些,在其身后垫好被子。马世琪展纸,雨亭替老人擎着腕子。老人笔没动,手先颤,喘作一团。稍停,用尽平生之力,写出一个‘烟’字。又喘。刚刚平息下来,唯恐自己写不完,遂运笔如飞,因气力不足,字写得歪歪斜斜,笔划粗细不匀。但见他写道:“烟云过眼总成空,留得清白纸墨中,寻得赝画回归日,家祭勿忘……。”两个年轻人一边流泪,一边读着老人这首最后的诗,知道最后两句是借用陆游的诗,尚未写出的三个字,应是“告乃翁”。但这三个字,老人今生今世再也写不出了。此刻他生命的油灯已耗干了最后一滴,只听“巴哒”一声,渐渐变僵的手指一松,毛笔悄然落地,顾权脖子一仰,已驾鹤西行了。顾雨亭哭瘫在老父的尸体之上,顿时失去了知觉,马世琪也哭得顿足捶胸,哀痛欲绝,他深深地悔恨自己没能及时把画买下,使老人多病之躯经受不住这意外的打击,而溘然长逝。自己对不起老人家啊!他暗暗发誓,今生今世一定要帮顾雨亭把画找回来。待顾雨亭苏醒过来,他搀扶着安慰道:“雨亭!你放心,我们哥俩只要不辞辛苦,不惜任何代价,画总是可以找回来的,到那时,就可以告慰老伯的在天之灵啦……”

顾雨亭听了这话,缓缓拭去泪痕,木然地点点头。

赝画化作白蝴蝶

马世琪帮顾雨亭料理完老人的丧事后,两人来到丹辰斋。黄老板见了马世琪似曾相识,搭讪道:“先生,看看画,还是古玩?”

马世琪揶揄道:“黄老板真是贵人多忘事!前些天,我曾要买你的一幅画,只是你太替我着想,怕我耗费一百两银子,等我取钱回来,你已把画卖给了别人……”

黄老板猛地忆起那件不地道的事,尴尬地赔笑:“那回愚兄财黑了,也是没法,靠这吃饭。不过请先生不要介意,小店又进了几幅好画,都是上乘之作,你过过目,说不定有中意的。“说罢谦恭地往里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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