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这片森林后,仁青确实感觉这里的声音与其他森林不同,微风吹拂枝叶时的回响好似梦呓,拍打小鼓,循声前行,偶尔会闻到沁人心脾的淡薄清香,走在这密林深处,脚下土壤的触感软弹细腻,走起路来毫不幸苦,一切都仿佛有些似曾相识。

“停,”仁青停住脚步,再次拍打小鼓,确认回声。

“就这里吧,多吉,周围是什么树?闻起来像槐树。”仁青感觉衣服渐渐贴在了身上,肌肤也感到一阵湿黏,看来越往森林深处走,雾气就越浓。仁青知道,雾会对弦音有奇特的影响。

“大人,这一圈全是槐树,您身旁的这棵,是最高大的。”多吉说道。

仁青听到随从手脚利索地从行囊里取出绸缎坐垫铺在地上,他坐好之后从多吉手中接过胡琴和琴弓,轻拉了几下,只感音色悦耳,仁青非常满意。

“我就在这里修习,你去四处转转吧。”仁青说道。

多吉的脚步声向北远去,仁青深吸一口,呼出胸中浊气。他放松肩背手肘,运作琴弓,时而挑弄,时而拨划,胡琴的独特音律在薄雾中回荡开来。

林间轻响,萦绕耳际,盲眼贵族的琴声悠长柔雅。仁青想象着溪水欢快奔流,蜿蜒流过碎石溪底,阳光在水面跃动闪耀。

身后树梢突然传来一阵低语,不像是刚才怪鸟啄食动物尸体时的声音,而是婉转哀伤的颤音,一股莫名躁热从仁青丹田涌出,爬过腑脏流向四肢。

又一只鸟加入低颤合鸣。

啪嗒,啪嗒,振翅之声越发密集,第三只、第四只,第五只。。。。。。越来越多的低语汇合在了仁青周围。

渐渐的,仁青听不见振翅和鸟鸣之声,连溪流和微风都静了下来。他独坐在无尽漆黑之中,放松心神,体会森林带给自己的思绪。

岁月的低语破开土壤、钻出树梢,仁青听见了士兵帐篷里酒杯碰撞的声音,‘很久没听过这个声音了’,仁青心想,好像有个男人躲在树后低声祈祷,战马紧张喘息,用铁蹄扒翻掩盖在落叶间的青草。篝火正在燃烧,木柴噼啪作响,某个男人正嘶吼着下达命令。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突然从正前方传来低沉的战号。

仁青越发感觉身体燥热,他褪去薄袍,袒露上身,奋力拉琴,应和着漆黑密林里的幻音。

他听见数不清的脚步冲下山脊,一息之后,长枪相撞、盾木爆裂,随后是男人的怒吼与惨叫。

琴声激越,嘈切错杂,仁青听见藏身于树幕间的长弓发出象征死亡的颤响,疾厉箭声穿破长空,四周地面传来猝不及防的凄惨哀嚎,他睁开灰色无神的空洞眼瞳,仿佛看到了骄傲的战士正浑身浴血拔出战刀,露出锋刃上的的残酷光芒。

咚咚,咚咚,咚咚,仁青的心猛烈地跳动,每一寸滚烫皮肤上的毛孔都在喷吐抑制已久的心绪。

狂暴的胡琴鸣动霄汉,大地震颤,数千战马的蹄声在密林深处隆隆作响。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在心脏的狂热回响间,仁青仿佛亲眼看见温热的血液滴落枪尖,无数骑兵如同高山之上尽皆崩塌的猩红雪花向自己直扑而来。

霎那间,溪流和枝叶狂响不止,如同剑刃破碎,甲胄溃裂。阵亡的战马发出轰然倒地的绝响。

仁青大口喘气,演奏的更加落力万分。

他听见铿锵湍急之声,如万千刀剑竞相挥斩,黑暗森林中,无数生命彼此倾轧,先后破碎,仁青听见刺耳钢音在骨骼间鸣响,那是剑刃捅进了破裂的盔甲。他又听见铜号长吼,受惊战马高抬前蹄,骑士大声咒骂,血溅当场。

仁青顿珠感到身体越来越沉,他明白自己需要休息,仿佛从很久以前,耳旁就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地耐心劝告:该睡觉了,睡吧,仁青。

仁青的本能还在强撑,没过多久,他就开始像风中蜡烛一样摇晃起来。

热流从指缝间洒出,是血吗?仁青搞不明白。

难以名状、灼热般的痉挛从操纵琴弦与琴弓的双手蔓延开来。他紧闭噙满泪水的双眼,肩背关节咯咯作响。他扬起下颌,牙齿用力咬在一起,‘我停不下来了,多吉!’他惊觉自己发不出声音,只有鼻孔呼出沉重的气息,什么东西滴在腿上,不知是血、泪还是鼻涕。他竭力想坐直,身子却控制不住的抖个不停。

一片喧嚣嘈杂中,隐约听到有人喊他,仁青大声回应:“我在这儿!快来救我!”声音却很微弱,出口就消散在风中,连仁青自己都听不到。‘多吉!你上哪去了?’

“大人,快醒过来!大人!”是个女人的声音。

‘这可怪了,’仁青心想。这声音许久未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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