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吉泽郎看着面前的闪光蛛网,里面有三只奄奄一息的绿头苍蝇。

他举起酒壶喝了一口,回想着刚才被吊起来的尸体和那个一头银白寸发的老法师。‘得亏遇到了仁青,要是当初抓住我的是其他领主,一定也把我扒皮吊死了,到时候或许连愿意为我超度的喇嘛都没有,’多吉不禁感慨。

阳光在逐渐浓郁的雾气中变换耀动,多吉不喜欢这座森林。

他出生于南方,自小在白乳河畔的桑结城中长大。白乳河起源于雪山深处,冰川消融时,乳白色光泽的雪水会翻过葱郁绿荫的山峦顺流而下,那里的森林弥漫着花草馨香,光线明亮、生机勃勃,高大的杉木树影落在溪涧里,群鸟离开巢穴,在枝头间蹦跳玩耍,高声歌唱。

卡若城外的呢喃森林却是另一番景象。

这是个原始阴暗的地方,雾气蜿蜒弥漫,终年不散,地面厚实的腐殖散发着潮湿和腐败的气息。黑绿色的万年古松盘踞四周,彼此推挤,扭曲枝桠在空中结成厚密树幕,异形树根在漆黑地底中彼此倾轧争夺养分。这是属于空寂与暗影的领域。

树叶飒飒响动,他瞥见一只红松鼠在松树枝干间穿梭。

低语声响起,苍白身影迅疾掠过,一只人面纹路的白鸟落到了虎尾松的灰褐色枝干上,脚爪踩着被拧断脖颈的松鼠,居高临下地看着多吉。

这种鸟被本地人称作“云丹鸟”,鸟羽灰白如骨,成年后羽翼上会长出人脸样式的黑色花纹,容貌忧郁阴险。倘若传说属实,这些人脸都是由怨念不息的亡魂所画。

‘晦气,’多吉朝地面吐了一口痰,怪鸟低语着飞离枝头。

仁青在构思乐曲时不喜欢身旁有人。多吉在琴声边缘范围找到一棵敦实的矮橡树,解下长剑,靠着树干喝酒。

当地特产的果酒香气馥郁,他灌下一大口。看见一只双翼黑蓝相间的巨型蝴蝶于薄雾之中翻飞而过,多吉突然想起了三年前他跟随仁青参与的最后一场战争,背上的剑伤开始隐隐作痛。

仁青不喜欢谈那场仗,他的好友大半死在那里。战争是很可怕,但别样的美也在杀戮之中绽放,令人心醉。多吉永远忘不了那天的落日,数千人死去,河谷间回荡着无数哀嚎,头顶的天空却如同融化于黄金中的玫瑰,美得让人难忘。

歌手们现在传唱着平旺领主的功勋,但真正扭转局势的,是仁青领导的那场疯狂反击。那日黄昏,仁青趁河谷浓雾弥漫时发起奇袭,如同修罗般所向披靡。他粉碎了拉雪巴领主的左翼部队,手刃他的两个儿子后直捣中军大帐,对上拉雪巴领主本人。年轻骄傲的仁青想要亲自斩下敌将首级献给自己的领主。

他几乎做到了,两人骑马绕圈搏杀,彼此的亲卫在身旁不断倒下,最终仁青切开了拉雪巴的喉咙,而对方临死前的反手一剑也刺瞎了仁青的双眼。多吉立刻下马,保护倒下的仁青不被战马踩踏,万幸战局已定,多吉才得以带着其余卫兵护送仁青回到后方找医师治疗,虽然保住了命,但双眼却就此失明,无法再上战场。平旺领主感念于仁青的功勋,加封了他的爵位,并慷慨赏赐大量财物,那是多吉做盗猎者时做梦也难以想象的富贵,但是仁青既不贪图钱财,也不在意领土,他失明之后无心其他,只想要完成自己一直梦寐以求的乐曲,因此便主动告别领主,踏入周游四方的旅途创作音乐。

多吉自己则放弃了晋升的军职,自愿追随仁青一起踏上旅途,二人就这么搭伴上路了,直到两天前来到了卡若城。

回忆突然被前方树丛的一阵响动给打断。

“谁!”多吉一声大喝。

窸窣的响声逃入了树丛深处,多吉拔出长剑,疾步追入树丛。

那家伙速度很快,多吉也毫不逊色,很快跟着冲到了一片空旷的草地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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