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春今晚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位金南珠小姐,他上一次进隋家跟四叔聊上一会还是春节前,他给四叔送来三十斤带壳海蛎以庆新年。那时还并未发现她的身影,这事想必是年后才有的。其实他日常去往驿所时隋家都是他的必经之地,铺子里但凡有一张新面孔他都会留意到,这是多年驿所盘查中练就的技能。刚才听南珠喊“大业”,他跟安甲年是一个反应,这高丽女人并非席上四叔所说的那样是对岸高丽参商的女儿———是来安东观赏元宵节中地藏王庙会的景儿。她跟大业一定是有密切交集往来的,不然,她怎知大业也爱使石丸暗器呢?安甲年自进了铺子后,四叔一点没有流露出思子心痛的情绪,他自始至终都以饱满的热情招待他这个远客。四叔对那位南珠小姐客气有加,甚至整个隋家的人都以作座上宾而礼遇她。安甲年还留意到一个令人惊讶之处,刚才南珠扬手掷镖时,她眉宇间的架势可不是一个闺中之人所该具备的,凌烈的杀气迅疾而又娇勇令人不易察觉。这是行家里手在运技时的“势”,是杀伐意志的表现。这样看来,这看似文文弱弱的南珠小姐内里跟大业倒是同道中人。想到这里,安甲年心中不免对她升起一团希冀,兴许这位南珠小姐会为他们带来有关大业的利好消息。
景春晚间的酒明显是大了,闹着要睡在大业的房内。睡前他一直拉着四叔的手不松,他在醉言烂语里反复询问四叔,“大业是不是有着落了?”四叔拍拍他的额头把这颗赤诚的脑袋安抚在枕上又帮他把身上被子掖得妥妥当当。他并未等到四叔的回答人就先睡过去了。安甲年被四叔带到另一间客房内,出门前安甲年的欲言又止让四叔看清这哥俩的心思,索性返身又坐回房内。他在腰间掏出自己的烟袋不紧不慢给烟锅内填实了烟叶又斜着身子把烟锅贴近烛火引燃了。当第一朵烟骨朵从他嘴里冒出来后,四叔慢条斯理道:“大业无碍,无须顾虑。年前回过家里一趟,他手上的事没办完,他是不会了心的。”
四叔对此事表现的如此的稀松平常令安甲年心中一下亮堂起来。紧绷了多时的神经终于得口能缓上一阵。
四叔沉浸在烟叶为他带来的愉悦之中,在深吸一口之后,庆幸道:“哎,,也幸亏那位南珠小姐,命里让大业碰上了她,才刀口下捡回一条命,,,,,,,,
这让安甲年知道了那位南珠小姐被礼为上宾的原因,但那声“哎”里他更多的还是感受到一名父亲对儿子身经险境后的后怕。除了后怕他也隐约感受出眼前这名老者对年轻儿子的莽勇流露出一丝的责备。相对他的长子隋竟的本分营商次子隋未投身军旅这个自小便顽劣异常难以驯服的第三子总是格外的分散他的精力。他像自己身体上的某块不痛不痒的小顽疾百药不解又无碍于性命。然而,他也不得不去承认在他的三个儿子中只有最小的这位跟他不仅容貌身材一个模子刻出来连带着脾气秉性也是一脉相承。小儿子尤其在成年后身上呈现出的一些行为品性总让他以过来人的角度去审视着,自己又何尝不是也如他一样横冲直撞遇事不计后果的趟过年轻的岁月呢?在那些而今已是霉斑遍布的回忆中他不免也有诸多夙愿未能实现空留诸多遗憾饮恨怀中。在与人为伍的那些不堪回首的成长往事中,失败修正了他与世共处的视角,那些曾让他在痛苦中挣扎的不过是这个世界真实的样貌,住在人心的那个东西,时而美善济济,光芒四射。时而化身魔鬼——诡诈贪婪,万劫不复。它们与他一起相濡以沫同生共长。这个世界在他七十年来的岁月里构建了一副令他百般厌恶又于细微之处见温情的多变嘴脸。他用了比现在儿子更少的时间掌握了这些秘籍,及时收敛了自己的单纯与廉价的善意开始混迹于官场与商圈。这让其在世故圆滑与百般算计中获得了衣食无忧的财富。但相对醉生梦死的商业上的成功本心里的那个自己却渐行渐远。他逢事开始变得畏手畏脚,瞻前顾后。这是他在人到中年时还未发觉并误认是成熟的功绩。直到两鬓渐白让他开始流连起时光的可贵后,冷静下来的四叔于是以一种超越父子之外的视野平静的接受了儿子的一切行为————“不妨让他放手一搏”。这是一位见过世面经过风浪而今更愿意坐岸静观风云的长者。安甲年对四叔的洞悉有时候超过了对自己父亲的,在这位长者面前他放下精明商人的角色,心甘去做一名顺从乖巧的小辈。他小心翼翼地借四叔的话去摸南珠小姐的底。
四叔在烟云里笑了笑道:“这南珠小姐的汉话说的囫囵吞枣,我们也是一半猜一半哄,你看她柔柔弱弱却还是个吃高丽国官粮的,是位任职于京畿道骊州郡的茶母,她手里的一个案子与大业的撞上了,,,,大业年前在家只住了一晚,睡醒了又溜着冰滑回到江对岸。我看他啊,真是人困马乏形劳体损,身是回来了魂儿还留在江对岸。
果然南珠小姐的身份还真像安甲年揣测的那样,是个武行里出身的。这令他心中不免沾沾自喜了一下。不过大业的境况徒然又令人不容乐观,县主妻小的下落令他劳累于一场接一场的奔波里。江那头的情景想必也是蛛网密布险象丛生,他很是同情这位愿意两肋插刀又尽职尽责里的小衙头在面对不公时的不屈意志,于是他钦佩道:“三弟心性至纯,行事敢为敢当,即便一时荆棘裹缠,也必能逢凶化吉,继往开来。他所追查之事一定是大有进展,不然,也不会引刀祸上身。再说,那一家子有老有少,换做是谁都不忍心弃之于野假寐不顾。
隔着烟云四叔在那头听了这话不吭不响,又是一大朵烟云出来后,他意味深长的睨了安甲年一眼道:“安东的事春儿都跟你说啦?”
安甲年含颌点首也是一派意味深长的架势,屋内氛围一下肃静起来。看来安东的事给每个知情者的心上都蒙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
四叔长吁一口气,沉默了半晌才又道:“县主家这娘仨的下落一年来时断时续,原本已经不做打算了,不过年前却大有转机,人果是被藏在高丽国境内。
安甲年从昨夜起就一直为县主家小为何会被隐匿于高丽而倍感蹊跷,景春与二妈对此也是被传言入耳人云亦云不详内里,他见四叔也是这样说,便狐疑道:“难道高丽人也搅了进来?”
四叔鼻子哼出一声,起身把他引到面东的一扇窗前。今晚窗外没有一丝风,开始呈现出早春中难得的回暖迹象。江月要比昨晚又晚上半个时辰才出来,不过此时她已黄晕晕的照亮四叔这座吊脚店铺窗外的目之所及之处,他的铺子离江不过几丈远,吊脚石条下的江水深沉温婉的淌过,她给观者在深夜里留下了一片静谧浑厚之感。顺着四叔手指的方向安甲年在大江奔流的远处一个两山相夹的山坳的断崖处停住了目光。断崖下灯火通明,人影晃动,隐约间能看出一座庙宇巨大的殿顶耸敕在阵阵翻滚的香烛烟火里,旌旗幢幡在热气的作用下不时的在外围黑黢黢的树梢中起伏波动。那里正在举行某种盛大的仪式,叩拜人群起伏的身影被火烛投送在崖壁之上,被拉长的身影又扭曲放大犹如一群群魔乱舞崇拜月神的山魅走兽对空的遥讨。
安甲年被这眼前的景象迷惑了,诧异的望向四叔。
四叔蓄意道:“你可是观出一些名堂来?”
安甲年这个往来此地多年的外乡人还是第一次在北地见到如此的景象,深山月夜与她身下静谧的大江将这一幕渲染的令人悸畏又可疑。
“佛事或帝君寿诞?安甲年勉强道。
四叔摇头,正襟道:“那是高丽国北庙女巫真灵君新建的一处道场,这场面已经持续有几日了。大业年前的归来我想就跟此处有关联,南珠小姐之所以在此逗留许久也是跟它有关,我也是在她的指引下才看到这五更半夜里的一幕。
安甲年心下似有所悟,快语接道:“您是说这也与县主妻小的下落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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