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她正给孩子喂奶的时候,母亲突然郑重地对她说:“你要特别注意孩子的脐带部位,别让它感染了,这很要紧。”
阿珍很少听到母亲这样的语气,不由自主地转头看着母亲。母亲把头低下来,看着自己的脚趾头,声音略带哽咽地说:“在你之前,我有过一个孩子,三个月,因为脐带感染,没了。”
阿珍听到这话浑身一震,许多往事涌上心头,串联在一起,瞬间拨开了许多经年的疑云。从小,她就知道奶奶喜欢按排行称呼她的孙子孙女们,阿珍上面有两位堂姐,那么按理她应该排行老三,有一次她问奶奶:“我是三姐是不是?弟弟妹妹们是不是应该叫我三姐?”奶奶含含糊糊,闪烁其辞,她便心里觉得奇怪。
高一那年,父亲告诉了她一个令她震惊的消息,她其实还有一个亲姐姐,在广东。母亲在嫁给父亲之前嫁过一次,是被人骗的,后来逃了出来,但是在那里留下了一个女儿。现在,阿珍这个同母异父的姐姐长大了,来寻母了。母亲不会写信,就请阿珍代笔,以她的名义去了一封信。这封信究竟有没有送到那位姐姐的手上,阿珍不知道,只知道至今她没有见过这位姐姐,甚至不知她是否还在世上。
经此一事,她曾经问过母亲:“这样算来,你生过六个孩子,我是你的第二个女儿,对吗?”母亲总是沉默不语,阿珍满腹狐疑。现在想来,是阿珍的问话戳到了母亲的痛处。那个三个月就离世的孩子,是母亲心底最大的伤疤,所以她始终不愿意揭开,可能随着她和弟弟们的出生也慢慢的淡忘了。可是,没想到外孙女的出生却勾起了她的伤心往事。
阿珍万万没想到,原来这个世上,曾经有过一个和她拥有共同父亲和母亲的姐姐,但是她们今生却无缘际会。阿珍心里不禁有些难过,她这个夭折的姐姐会葬在哪儿?在那个年代,按农村人的习惯,估计应该是孤零零地随便葬在哪个荒草堆中,或是老村的哪片荒树林深处吧,连副小小的棺材都不曾有,也不会有墓碑,就仿佛世上从来不曾有过这条生命一样,一如当年她那裹着一床草席就被处理掉的童年伙伴阿菊。
这样算来,母亲一共生过七个孩子,前面是三个女儿,后面四个儿子。在他们那个多子多福观念根深蒂固的年代,生这么多的孩子并不希奇,但是母亲本就休弱,生这么多的孩子,还要做这么多繁重的家务活,能够活到老也可以说是命大。
阿珍不由得对母亲充满了同情。怀中的女儿在香甜地吮吸着乳汁,当年自己也曾经这样舒服地躺在母亲怀里,母亲对自己这个女儿的到来应该是欣慰的吧,毕竟老天爷刚刚夺走了她一个女儿,很快又补偿了她一个女儿。丧子之痛,只有当过一次母亲,才明白其中那夜夜锥心的滋味。
阿珍心想这么多年也许是自己没有理解母亲,所以她才会把隐痛一直埋藏在心底,从不让自己知晓。
她把吃饱的孩子递到母亲手里,母亲看着外孙女满足的样子,很快脸色和缓起来。
阿珍心想,就让母亲多陪陪孩子吧,也许这样她更容易忘掉心痛。她以后也应该对母亲好些,没事多听听她聊天,多相信她照顾孩子,这样也许她的心情会好些。只要她觉得住在这里舒服,她可以一直住下去,阿珍会千方百计调理好她的身体,尽量多抽时间陪她到外面逛逛,母亲辛苦了大半辈子,也应该享享清福了。如果她想的话,阿珍甚至可以带她遍游祖国大江南北,开拓她的眼界,让她知道,人其实有很多种快乐的活法,让她不再像从前一样,只会做一个父亲背后的、没有见识、受人嘲笑的小女人。
她希望能慢慢改变自己的母亲,拉近她们母女间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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