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在堪称穷乡僻野的小地方流传的故事。

不知何朝何代,总之是改朝换代之时,刀兵与干旱在那片瘠薄的土地接踵而至。纷飞的战火带走了众多青壮的劳力,只余下老弱病残的妇孺矜寡掘土三尺,易子相食。

一位衣冠楚楚的风雅公子正是在此种情况下叩响了村中瘸腿书生的房门,当是时书生之妻早已因年轻貌美而被强虏入军中作某某将领之妾室,只余下百无一用的丈夫和垂髫的幼女相依为命。

眉目含情的风雅公子怀抱袖间的婴孩,如此说道:

“我已经无力抚养亡妻的遗孤,只希望在此乱世饱腹一顿后上路。希望先生能与我交换彼此的孩子,不至于因怜惜子孙而无从下口。”

面黄肌瘦的书生本还有些迟疑,然而愈看公子怀中粉嫩的新肉,愈遥想起往昔游学时捕到的珍馐野味,口齿生津晕头转向一阵,回过头来早已艰难地生火煮汤,即将投子入瓮了。

当夜月明轮满,村中人睡梦中无不听见一声高亢的狐鸣,原来那眉目含情的贵公子乃狐妖之身,只差半条人命作引,便可羽化登仙避此凡尘。

狐仙升天之际,为感书生成道之恩,向村落洒下幼女的遗骸,自此骨灰覆盖之所尽化良田,举虹飞升之地连连甘雨。

此后朝代更迭,村中人安居乐业,沃土再没有被烽火狼烟所侵犯,只是每当圆月的清夜,总无端听见幼狐一般的怨艾哀鸣,偶尔村中的孩童也随之而莫名不见了踪影。

村人谈起,书生便说那是孩童受狐仙的接引,化狐去了乐园,再不复归了。

……

……

山道的尽头接着山麓下的田地,未经打理的稻田已经生出了高大的茅草和坚硬而锐利的杂草。

沈敛俯低身形在田野里奔跑,以最短的直线向市区与学校回程。在他看来李浅言就在这个方向,唯有尽量向市区逃生才能最大可能地存活下来。

田间的土地白天不受一点林荫,纵有夜晚的露水沁润也干硬得皴裂,只有高大硬质的杂草老茅才勉强地扎根。

他不断用手拨开锐利的草杆,手指的末端被草杆锯齿状的边缘划出细小而密集的血痕,然而指尖的刺痛在这样紧迫的情况下反而显得微不足道,更给他一种自己在行走、在移动的真实感。

铁甲的铿锵响声逐渐清晰地传来,他开始听见身后聒噪不堪的铁影的谩骂。

追杀者再一次拔出他那不知构造的长剑,青锋一扫便能听见一片茅草咔咔翻倒的声音。

沈敛跑得更加急迫,他看到过盔甲来时树木尽断的惨状,若是自己稍稍懈怠了一分,便无疑会像片刻之前腰斩的树木一样身首异处。

背后又一次传来盔甲含糊不清的暴怒之声,因运动而晃晃作响的盔甲忽然静了下来,两声重踏之后,便没了声音。

沈敛不知追杀者为何而停下脚步,但若是援兵来救,是不可能如此安静的,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向手中的珍珠祈祷,加快脚步向外跑去。

随珠忽的光暗变转,幽萤熹微的光照令清晰的路面模糊不清,沈敛既为这突然的状况心忧,又不得不继续原本的方向,胡乱地拨着前方的茅杆,继续奔跑。

突然,他感受到脚下坚硬的田地走势突然陡升,绊到不知何处突然隆起的土块,摇摇晃晃失去了身体的平衡,倒在一丛茅杆之上。

正当他为这意外的摔倒焦急时,背后霎时波动而过一道冷意。

沈敛僵硬地转过头,蔽日隐月的茅杆响起老旧建筑木梁将塌似的吱呀悲鸣,而后,百亩杂茅不约而同地齐腰而断,三万六千杆干枯坚硬的茅在刹那的瞬间同时向三万六千个不同的方向整齐斜落砸倒,扬起十万八千絮遮天蔽月弥漫的烟草。

飞舞的条条白絮之后,岿然站立着杀人者举剑的架势,云聚云散,山月本已升起,白茅的朵朵影色却纷然在光洁如镜的青盔表面游走,仿佛澄澈宁静的湖底,一尾又一尾的游鱼。

沈敛死死地趴在茅絮之下,胸下富有韧性的草杆尚没有被他的体重完全折断,隐隐希望恢复原本挺立的姿态,沈敛唯有强硬地打断这一危险的趋势,展开手臂整个人仰卧贴地。

“人呢?你要活着就赶快出来!我说了我是为了那颗珠子来的,你既然有使用随珠的资质,要我饶你一命也无妨!不然我一时急躁之下,失手误杀了你也未可知!”

充满金属质感的脚步声随坚实的土地传到沈敛的耳边,缓慢而规律地靠近,每一次盔甲的移动声都伴随着一段时间的停顿,显然追杀者时刻保持着方才斩断千万茅杆的持剑架势。

“我乃异界之神在这物质的世界镜界的代行者,为收集沦落至这个世界的神器而来!随珠已视你为主,我便再无必杀的需要!此刻服从于我背靠之神,保你性命无忧!”

沈敛隐隐能感受到,追杀的盔甲所言大致非虚——右手紧紧握实的白珠自方才追杀者的劝诱开始,便兴奋地闪烁着通透的白光。

即使是盔甲拔剑在前谨慎接近自己的现在,鲜明的白光依旧不止地从他手指间的缝隙透出,仿佛摇旗回应身后的追杀者一般,疯狂地透露着沈敛所在的位置。

这就应是他承诺有效性的证明了,无论盔甲中人所说的话有多么浮夸,作为神器的随珠在确定了他饶过沈敛性命的条件后,正以最简化的手段达成沈敛逃脱的愿望。

“想必你也知道,为了达成回收神器的重任,我本人并无使用神器的资质,如此异界的神明才能信任于我!你这般仅凭自身掌握神器的英才是我们难能争取的!”

动人的赞许。

即便盔甲中人并非传统中遍受社会赞誉的伟人,但他石破天惊的武艺、甚至更加神秘更加惊人的力量已然证明了他生命层级的高度。被这样的人评为英才,沈敛属实不能不为之喜悦。

想必沈敛真如他所说,服软于盔甲中人以至于他身后的势力,除性命无忧的保证以外,还能得到更多吧。

“仅仅一次妥协和服软,不止意味着你从此的安然无恙,更代表着在境界上更进一层的机遇!你看到那最初的境界了吧,你若已经经历过,便知道这是无人能够拒绝的条件!”

追杀者浮夸的言辞和陡变的态度充满了令人不信任的要素,然而沈敛手中的白珠和他心意相通一般温存地闪耀着,向他指明最明智的选择就在身后。

生死危机和无量前程,鲜少有人能在这样一条前景明朗的分岔路口迟迟犹豫不决,一方是难以跻身的窄门,一方是通天的大道,或好或坏的结局明确地等候在路线的最后,容不得人细想,作出抉择之人只能任生命的本能操纵。

“聒噪。”

沈敛埋深了自己头颅,不知是对频繁闪烁的随珠还是对劝诱不止的追杀者,心烦意乱地在心中埋怨。

“像这样哪里称得上逃生,不过是被收作金丝雀罢了。”

好动的随珠被沈敛的五指紧紧勒住,静默一般,停留在了熹微的亮度,不再闪烁,在沈敛的注视之下,终于缓缓暗淡下去,归于沉寂。

“前脚才答应了同班同学,后脚就向杀了自己的人屈服,那也太没有信义了。”

他屈起贴近地面的手臂,感受着地表的温度和铁甲临近的震动,弯膝脚踏在地,背对后方的盔甲,如赛道前的运动员般抬头看向茅苇尽刈的平坦旷野,下一瞬,就将起跑——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