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浅言同学是为了这件事专程在课后来找我们的吗?”

刚刚还在志得意满的李浅言顿时神色忐忑了起来,虽然在沈敛看来她依旧显得严厉,但却不是因为他们而如此的。

“其实我弄丢了家里的一件重要的物件,想是不是落在学校了,才这么急忙地回来寻找——”

“然后看到我们两个就顺便骂一顿?”

陈景行整个人蹲在书桌的后面,只留出一双眼睛在桌面以上,小心翼翼又不知死活地插话。

李浅言狠狠瞪了他一眼,陈景行就一下子缩到沈敛的椅脚后面,靠沈敛的肉体阻绝火发少女汹汹的气势。

沈敛在友人与少女对抗之时,正尽力地思索着自己是否看到了什么像是失物的物件,思索的结果却是一片空白。

他抱着协助的想法,诚心地问李浅言:

“你丢的是什么样的物品,证件之类的吗?我们可以帮你一起找找看。”

“嗯……”

李浅言沉吟了片刻,似乎想开了什么,对沈敛说道:

“那件东西和你们说了应该也没关系……是一颗珍珠,不知道是砗磲还是扇贝的,总之是一颗很大的珍珠。”

听见这意想不到的答案,沈敛睁大了眼睛,讶异道:

“李同学竟然会把这么贵重的珠宝带来学校,家里果然是富豪一类的……我确实没有看见过类似的东西。珍珠这样的珠宝如果掉在角落很难发现吧,有没有可能被值日生扫走了?”

李浅言挠了挠漂亮的脸蛋,有些为难地说:

“其中有些理由不方便透露啦,但是大概率不会是值日生扫走的情况。”

说着,她举起自己的拳头,比划道:

“那颗珍珠足足有这么大,只要是能看见的人就绝对不会无视或者忽视。”

“这种东西是怎么掉得了的啊……”

陈景行探出头,目瞪口呆地感叹:

“还有你家是多有钱啊,拳头大的珍珠,简直不知道是多少万,就让你随随便便带在身上了。”

“不是都说了有外人很难理解的理由嘛!对了,你不是早上还议论我黑帮什么的,就当那类事情就好,不要牵扯进来太多。”

李浅言烦躁地敷衍道,纤细地手扇来扇去,仿佛在驱散耳边的苍蝇。

“为什么对我就这么凶戾,对沈敛就这么温和……”

“蛤?你以为你是谁啊?要不在东南的荥泽里度过你的后半生怎么样?说不定可以像河蚌一样结珠,把珍珠给弥补回来呢!”

“好歹也是同班同学——”

看见李浅言不复方才的冷言少语,如此激烈地攻击陈景行,沈敛惊讶之余,还是拉起陈景行的胳膊,让他站起来,温和道:

“好了,假如真的像李浅言同学说的有危险,她这样是为了你我好。她愿意说这件事,大概也是因为我对临皋更加熟悉,如果在哪里看见了可以通知她吧。”

“果然还是和聪明人说话方便。好啦,沈同学,我得继续忙了,再见。”

李浅言冷冷哼了一声,看过后半的教室后,转身扬起燃烧一般的赤发,快步离开,向教室外的其他区域搜寻而去了。

“真是亲切的人啊,我还以为她会很冷漠。”

沈敛感慨着提笔,继续一笔一划抄写最后的段落。

“她这样还亲切,我都快被沉湖底了!”

陈景行惨叫着抗议。

沈敛笑着摇了摇头,反驳道:

“我家里要是这么有钱有权,肯定不会和没有多大交集的同学说这么多,至少得端着点。”

“啊,你这,不就是说她没有形象,一点不端庄不像大家闺秀嘛。”

沈敛自然地想起班级里真正像闺秀的言枝璇,对比起红发少女的作风,下意识点头:

“你说的好像没错,是这个样子。”

“是吧?啊,你只剩一段了,快点写,潦草点不要紧,好学生你太认真了,再不快点就赶不上车了,你也不想走夜路吧……”

沈敛合上笔帽,在桌上整理了下罚抄的纸张,站起身来,道:

“走,给常老师交过去吧。”

“好!常明你个畜生,没想到吧,我们抄完了——”

“小声点,别真让老师听见了。”

……

……

春山的寒风依旧料峭,遥远的荧月澄澄如珠,照不满林竹遍生的夜路,于是黑夜中的风声更显得惊悚。

正如陈景行所忧虑的,这样的道路与照明,一个人徒步归家会相当之危险,不免让父母为之担忧。

沈敛平常并没有这样的考量,自他睁眼以来便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

他所居住的村落壮年人口极少,大多是佝偻的老人与牙牙学语的孩童。自从诸国发现了临皋这世外桃源一样的地域后,临皋的人口便一直处于流失的状态。

而他的情况又有些许不同。他由村中的老人合力抚养长大,在临皋正式并入景云国疆域后,又赖补助的资金以为生,人不知从何来,亦不知何处去,连村落的耄耋老者也一位位随冬雪消融,树欲静而风不止了。

但沈敛却意外地没有太多感伤,说是薄情也好,说是理智也罢,他似乎天然已经知道了筵席将散,心中早有了预期。

所以他就这样一个人缓缓走在夜路上,既是节省开支,又是感受着自己熟悉的世界最后的样子。

无论是山林还是村人都已经迎来了变化,芜杂丛生的泥石上也将迎来游客的脚印,或是经济作物的根系。

但是,就像上面说的,他并没有过分的感伤,他只是不甚适应。原本因人情所抚养的他现在变成了社会所抚养,住在现代结构加固后的旧楼里,而旧楼也将随着老人的离去而被拆除,他会得到相当可观的补偿款,然后住进美观的房屋,生活也将变得稍稍优渥些……

沈敛嗅着泥土的气息与春草的腥气,竹树稀疏处,清丽的月色倾泻而下,夹杂着水的流动,风的流动,树叶的流动,向与天空相反的方向坠落。

沈敛不自觉用手去抓,指尖仿佛触碰到了月华的实体,掌心传来一份真实的重量。

一颗莹莹散光的白珠沉沉卧在他的手中,远天的云纱将月亮重重埋起,只剩下他仰视的手中的珍珠在缓缓放出光华。

“这是……”

他大概明白了手中只比自己握拳小一圈的白珠是什么,却不知它是何时到自己手中的。

“呵呵,没想到让你拿到了。”

身后传来沉闷的男声,沈敛向后看去,一个披盔戴胄的黑影踏着露气润湿的泥土方步走来,黑影一手握住暗淡的原石,一手放在腰间的鞘上。

“给我吧,这不是你该占有的,现在把它交给我,你就不会因此而被灭口。”

沈敛奇异地看着装腔作势的盔甲,一言不发。

“听不懂吗?那你还真是没福气啊,不对,运气不好又怎么能拿到这颗珠子呢?啊,这就叫做运势已去吧,真是可惜了。”

盔甲的话音越发嘈杂,直到他沉闷的话音结束,沈敛才发现耳边的金铁高鸣。

已经感受不到四肢的沈敛最后看见的,是珠月浅映的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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