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构筑的空间结构有为常理地怪异分割、重组,将两个明显不相符的画面生拉硬拽,连接在了一起。

一面阳光普照,院坝宽大;一面昏暗无光,房间狭小。

院坝正中,阳光灿然,杂草横生,长了一野;房间角落,黯淡无光,空瓶四散,滚落一地。

男孩孤独站立,抿嘴眺望;男人颓然坐地,垂首饮酒。

他们二人不约而同地沉默着。

顺势望去,道路不远的地方一个陌生男人正紧紧握住那个能耐女人的手,此时此刻她显得脆弱,不复以往的威风。

回目近看,房间里散落一地的酒瓶隐晦地围作一个圈,众星捧月般簇拥着面色颓唐的中年男人。

那女人近在眼前,却又远在天边,可望而不可即。

厄尔分明看见画面中的女人不断回头,似有所期待。

她走一程,期许一程,回望一程,失望一程。

最后,她嘲弄地笑了,远远离去,阳光下她的影子拉得很长,直至将整个画面包裹,黑暗重现。

厄尔缄默向前,一副又一副的画面浮现后又迅速消散。

有的画面是男人酗酒发疯;有的是男孩不甘示弱,边逃边骂;更多的则是男人酒醒后痛苦流涕的道歉,男孩趾高气昂地接受道歉并索要零食或玩具。

他还看见不少叔侄二人乘兴而游,却败兴而归的场面。

不得不说,这对叔侄的性格都不好相与。

大的懦弱易怒,小的偏激总想当大的。

他看着看着,不觉笑出了声,怪有意思这俩个家伙。

黑暗中他继续行走,刹时生出了些许迷茫,像迷途的他乡客,游荡在外,寻不到家的方向。

然而时间不会为他停下,黑暗的甬道漫无边际,没有时间供他休憩徘徊。

为了不迷失在黑暗之中,他唯有在这些记忆‘锦鲤’的导引下不断行走。

不知过了多久,这些杂乱浮现的画面终于有了变化,不再是细碎的日常,而是整个整个的事件。‘锦鲤’变得硕大,并且开始自动破碎,像是撑炸了的气球。

从一触即发的手动变为自主放映的自动。

可惜他还挺喜欢那种‘戳气球’的感觉。

不用触碰,他也省事,光影外的四周仍是漆黑一片,他时左时右,一直朝着光出现的方向前行。

光影闪烁。

叔侄二人坐在车内。

“小子,这个项目做成了,我们可以赚一两百万。”

“一百还是两百?”

“...大概一百。”

“这么多!”

“那当然,我可是入了股的,我是法人,我有......”

男人兴奋地和侄子说起自己参股的房地产项目。他握着方向盘,车平稳向前,一改往日的急躁。哪怕突然有司机超车变道,他也不问候那司机的家人了。

这一刻他真的像极了上流社会的精英人士,不急不躁,只说那人素质不高,不该这么开车。

他偏头看了眼坐在副驾的臭小子,语气温和:“以后,无论是出国留学,还是干别的什么都行,你,”他沉默少顷,继续道:“我们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老叔的话语中藏着若有若无的歉意。

老叔从不欠他的,也不欠别人的。

莫名其妙。

光影散去,四周的黑暗似乎也消散了些。

一个个画面浮光掠影般在他眼前闪过,走马灯似的你方唱罢我登场。

他头一次明白什么叫作走马观花。

他的叔叔不知从何时起,重又变得暴躁起来,回家便说合伙人要害他,他必须辞掉法人。乃至有次他竟说警察要抓他。

“为什么要抓你。”

“和你说了,你也不明白。”他语气很不耐烦。

“你犯罪了。”

“没有,他们想把我踢出去,他们全都要,要害死我,你知道吗?这群狗日的杂种,简直不给人活路。他们想把我抓紧去!我这个身体进去会被折磨死的。”

“现在是法制社会,警察不会的。”

老叔望向他,眼神中多是恐惧,少是无奈,还有种他说不清的情绪,“他们当然不会打我……我撑不住的。”

他知道老叔的身体不好,由于常年酗酒导致身体亏空。记得那个女人后半时期总骂他是站不起来的孬种,迟早卵子都得喝没咯。

想到这,他不厚道的笑了,她的评价还挺中肯。可惜她已经离开了。

如此类似的画面陆陆续续,每次叔叔回家都会提心吊胆地说一些他要被迫害、要被害死之类的丧气话。

有一次,他实在受不了他的抱怨了,“有什么你说啊!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闻言,老叔愣了几秒,佝偻着背好像一瞬间老了许多,唉声叹气道:“你帮不了我什么的。”

“但我想知道...”

他惊讶地看见眼前这小子竟露出了为难神情。只听这臭小子如是说:“关于你的事情……我们是一家人,不是么。”

他又愣住了,旋即笑了,“对,一家人。”

厄尔站在黑暗中第一次看清了过去他从未看清的他叔叔的模样。

那是一张消瘦的老脸,脸上爬满了深浅不一的皱纹活像一块干枯死去的老树皮。两鬓病态的斑白,眼睛陷在深深的眼窝里,没有生机。完全看不出他以前打老婆时的狼人模样。

原来,他已经这么老了,他还能为了保护他掴别人耳光么。

他相信他仍会的。

厄尔回忆的空隙,画面里的二人已结束短暂的沉默。

他的叔叔讲起他的事情,“这个项目以前是别人在做,那时法制还不健全,项目又在地方上,各方面都有些落后,很多东西不好说。”

他像陷入了回忆,那灰暗的眼睛完全失去了神采。

“那时这个工地的老板遇到了当地黑社会,被威胁要么给钱,要么停工。老板硬气,不愿意出钱,仍继续施工,随后闹出了人命,工地也停了。”

“项目就这么摆着,我一个朋友,就是王XX。”

“我经常听见你骂他,狗日的混牲畜。”

他咧了咧干枯的嘴唇,笑了几声,声音很难听像极了乌鸦嘎嘎叫唤,“是的,就是他,他找到我说是能赚大钱,告诉我当地黑社会落网了,事情过去了,可以接手做下去,大家都能赚钱。”

“然后他牵头,我入了股......”

在厄尔的印象里老叔虽然暴躁易怒还酗酒,但绝对是一个勤恳的家伙,早出晚归的工作,除却酗酒的时候。

如果老叔不酗酒,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吧。

他的叔叔,一个地道的老农民形象,不太聪明,所以即使勤奋也没赚到什么钱。但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欠别人的钱,就像他不会去犯罪。

也许经历使然,他对所有美好的向往都掺杂着不祥的预感。

老叔这样的人,老实本分工作没问题。

可没分说的就跑去和商人合伙干,想挣大钱,真的不会出事么。

新画面出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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