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藜落的话给我了一颗定心丸,于是我无时无刻不在期盼着早些回去乾都,只是让我没想到的是,刚入乾朝就遇上了奉命前来接应我们的人,这人不是别人而是我的父亲萧程。看到萧程的那一刻,我一气呵成的跳出马车,飞奔了上去。
萧程看到我的样子,忍不住想如同过去那般摸摸我的发顶,可最终还是将手收了回去,只是十分无奈的看着我。
待到藜落近前,父亲矮身跪拜了下去。“末将萧程奉命前来接应两位皇子回京。”
“有劳萧将军了。”藜落将人扶起,后退了一步。
在边界,跟随父亲暂时做了几日的休整。父亲每次与我见面,都欲言又止的模样,让我隐隐的觉得十分不安,于是我寻了个藜落和藜荩不在的机会,将父亲请到了一处僻静地,开门见山的道:“这几日,父亲似乎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萧程叹了一口气,周身的气势凌厉起来,“燕儿,父亲可以容许你是个特别的存在,但也仅仅容许是你,如若你的存在将危机百姓社稷,祸害苍生,父亲……”他没有继续说,而是目光坚毅痛苦且决绝的看着我摇了摇头。
想来父亲已然知道了耀天宗的事,知道我被指为神女,知道光华宗因我而一夜覆灭,知道藜落身负迷迭,可顷刻间浮尸千里,杀戮会从此开端,而我却是原罪。
就像父亲说的,他可以容忍自己有个怪物的女儿,怎样都好;但绝对不能容忍自己的怪物女儿成为致使生灵涂炭的祸端,所以必要的时候,他会毫不犹豫的对我出手。
我虽心中凄然酸涩,但也不得不承认父亲的大义。我俯下身去,郑重的朝他拜了拜,抬头将我的真实来历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他。告诉他我违背神爱世人的原旨降生,本就是一身罪孽;妄图以法欺骗天道,徒增生灵殒命;但我也在人世间的游历当中,懂得了顺心而为,应命而生,过去的千年万年,我都将这天下祸福系在心间,即便一时混沌,如今也还是会心系苍生。
萧程全程听着没有一次打断,面上虽然波澜不惊,但我还是看出他内心里的隐忍和挣扎。沉默许久,他猛然间松开了紧紧攥着的双手。矮身将我扶了起来,“终究是为父狭隘了。”
我与父亲默默无言的呆了一会儿,便各自分开了,回去之后,也许是出于对我的愧疚,父亲命人送来了许多精致的吃食,且都是我爱吃的样式。藜落寻来,像往常一样在我身侧自然的落座,却没有想到他第一句话问的是:“若是日后我成了为祸苍生的那个人,你也会像你的父亲那般想要杀了我吗?”
我正捻着一块糕点的手顿在了半空,转身定定的看了他许久,忽而笑了起来,“你不会的。”
藜落心下似乎也明白他是多此一问,因为我缺少了一块情窍,即便将他当做亲人,也定然不会纵着他不管不问。藜落身上怀揣着的秘密似乎比我预想中的要多得多,从前对我,他似乎还藏着一些,如今是藏也不藏了的。只是不知道他到底是身怀怎样的神通,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知道我与父亲的密谈内容的。
藜落看我大快朵颐的吃着东西,似乎已经全然忘掉了刚刚与父亲之间的事,轻笑着摇了摇头。
因为多了父亲的护卫队伍,我们不能再像以往那样走走停停随心所欲,明扬对此很不满。距离京城越来越近的时候,我却发现藜落显得异常困倦疲乏,我问他身体是否有什么不适,可他却什么都不肯多言,只说自己需要养精蓄锐,为免我担心,最后干脆让父亲另雇了一辆马车安置我。
于是我无可奈何的又跟芊芊呆在了一处,只是她先前似乎将想说的都说完了,所以并没有像之前那般聒噪。到了京城,我不理会藜落的安排,径直让人驾着马车去了萧府。
祖母见到我很是开心,见到芊芊似乎更开心。芊芊竟然是个惯会哄人的,没多少时候,祖母就被她哄得如同忘了我一般。我再次回到了我原来居住的院落,陈设依旧,只是物是人非,免不了触景伤情了一番。
晚间,父亲自宫中回来一直有些忧郁,等到祖母带着芊芊一起离开,我才寻到机会单独与他相处。“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父亲欲言又止的看了我半晌,忽而释怀般笑了起来,给自己斟了一杯水酒,仰脖一饮而尽。“六皇子归京,危机四伏,你在他身侧恐难得安生。更何况……”父亲微顿,“各国使臣不日进京,也都是冲着他来的,其中一多半都是起了联姻的心思,意图掌控他手里逆天的力量,你……”
藜落的处境不用想我也知道,他手里的迷迭花,有人想夺,也有人忌惮,自然是不会放任他任意横行,随意成长。可若说要掌控藜落,似乎单靠一个联姻捆绑,也太勉强了一些。
我有时候觉得藜落才更像是那个堕世而来的神明,仿佛经历过万载岁月,看得透人心诡谲,对什么事也都能清醒处之。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如我一般被世俗牵绊。
“父亲是担心会有人因为藜落对我不利?”
父亲轻笑,“有光华宗的惨痛教训在,我想暂时无人敢那么做。可燕儿,这世人多得是阴诡的人,而不是明处的鬼,所以,你日后还是要多加小心才是。”
我挑眉一笑,没再言语。
是夜,藜落裹着一身风霜落在了我的窗前,我打着哈欠放下手中的书卷站起身来,“你终于来了。”
藜落很自然的除去已经潮湿不堪的外裳,坐到了我对侧,随手接过我递上去的热茶饮了一杯,才缓缓开口,“我还以为你会一直生气,再也不理我了呢。”
生气么,似乎我从来都未曾有过。而且,生气对藜落来说,更是毫无意义的存在,他或许根本不会在意,也无需在意吧。
“那若是我一直生气不理你了,你会怎么办?”
“那也很好,生气也是因为在乎的人或者在乎的事,没人会为了不相干的人或者事而去生气。”
我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朝他翻了个白眼。“你处境堪忧,可想好对策了?”
藜落摇摇头,“天命不可违。”
我微微皱眉,什么时候起藜落居然这般认同天道了。
藜落仅凭着一朵迷迭花就可以在瞬息之间屠灭百人,俨然已经成了这世上天道难容的存在。可是于他而言,又何曾在意过呢?曾经我要逆天的时候,他不也为我想过策略定过谋算的吗?所以,谁都会说天命不可违,唯独他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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