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7年初春,由于裴生成爷爷地主身份,裴生成一家要脱离小脚老太,开始了更为艰难的分家生活。
西北黄土高原的的春风就像西北贫瘠的土地,只有黄沙漫卷毫无柔和,更谈不上浪漫。就在这天,分家开始了,小脚老太倚在杨木条框旁抹着泪,扶着门框孱弱地说:“打今儿,迈出这家门就是个人的家了,过的好与坏也都是自个儿的生活了。”裴母也附和抹着眼泪儿
小脚老太分给裴父母:一台风箱、一口半旧铁锅、一袋莜面种、一袋土豆总共四件。这就是裴父母所有的家当。
母亲银花把一条新被、一条新褥、六尺大红绸缎面、两条毛巾。都包在一个颜色还略微鲜艳的包里,这是她自己结婚仅有的彩礼和嫁妆。
父亲一言不发的收拾着东西,他打心眼里非常生气:他辛苦养大了弟弟妹妹,连间窑都没落到,还差点因为地主家庭成分挨了打,要不是自己眼看要挨打,跪地求饶表明自己的态度,现在尸首还不知在哪儿。他心里暗暗愤愤地想,可他也就是自己生生闷气罢了,明面上他是不敢和小脚老太争取,他怕小脚老太,从小就怕。
小脚老太有三间窑房,没给裴家夫妇一间,给出的理由是:老二、老三和剩下的两个儿子也要结婚得用,小老太得住一间,两大未出阁的姑娘得住一间,老大结婚了日子就自己奔蹬吧。裴父心里清楚老妈妈怎么想,可是也辙儿,亏得“活菩萨”二妈借给他一间窑,要不然他现在三个小子,两个女子也只能随着他住山沟沟了。他有时也气自己没出息,也想自己个儿大奔蹬几下,和老妈妈嚷嚷几句,但老妈妈还没说话只是蹬一眼,他便害怕得向后退缩,如若有口糊糊吃时,他所有的远大抱负更就是随着糊糊面进了肚。每当这时,他都会安慰自己:“俺们就是这命,怪谁?”
裴父是小脚老太为了引子抱养来的。小脚老太结婚三年肚子一直没动静,山村有“引子来子”的说法,裴父原家因已有五个儿子,继而他就被抱养了来。老爹爹在世时,一直当他亲生的养,虽然抱来后不久小脚老太就有了生孕,但丝毫没影响老爹爹对他的疼爱:老爹爹送他去了五里地外念私塾,去了两月只学会写自己的名字就逃跑回来了,白瞎了十斤莜麦面;又送他去跟姑爷学木活,可他去了五天就赶着驴子回来了,不得只能手把手教他学做“买卖”,可他笨的出奇,十几岁了还五加三都算不好,只好作罢,任他每日在村里晃晃荡荡,刨土挖洞玩。老妈妈一直不待见他,碍于老爹爹给口吃喝,责打从未少过,饭食也从未吃饱过,若不是二妈让他帮着放羊给口吃食,亲老二出生时他就成饿死鬼了。值得幸运的是他被抱养那天,老爹爹没经小脚老太,就用五块大洋给他指腹了一门亲事,白纸黑字按手印,十六岁成家,要不然凭他怎能娶上媳妇哩?
裴父十六岁那年,两头小毛驴驮着嫁妆就这样把裴母银花驮回来结婚了,尽管银花哭的死去活来,但还是被五花大绑抱上毛驴,驮到了台牙子村,结婚当晚,裴父就被银花咬破了手,自此后,家里掌大权是谁就已分晓。
收拾好家当,裴家夫妇就抬着风箱向二妈家走去,裴父在前背向抬着,银花尾后,面朝前端。漫天的黄沙看不清颜面,只有狂沙在山谷中施虐般怒吼,茫茫黄土中两个瘦弱的人影步履前行。裴家夫妇二人艰难的抬着这仅有的大家当,一路上两人没有一句对话,虽然路程只有四十来米远,可他们却感觉走了很久。
光景,就是在漫天黄沙一件件抬进来的。
第三章
裴家度过了安定的三年。第三年夏末,借给房子的二妈因为急病没医生救治过世了,二妈的儿子又因自己的孩子大了为由,让裴家夫妇腾房。这个棘手的事情让裴父颇为难,他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方式和这个一直看不上自己的堂弟说上一句:“再住一年”。何况,这几年二妈的“亲近”,已经让堂弟媳对他们一家厌恶至极。裴父蹲在后山的大石头上,惆怅的抽着旱烟,烟雾笼罩他的周身,雾雾朦朦,他瘦小的身影窝缩在石头后面,只有一道拉长的影子投射在干裂的黄土。他不想回家,不想听裴母的唠叨,也烦孩子们的闹腾。这些年,五个孩子的出生让他苦不堪言。老大裴生成是让他最头疼的孩子,虽然已经十岁,但整日贪玩,生性顽劣又爱到处惹事。幼儿时随着祖父沿街走巷,习得了流气,整日在孩子堆中坑蒙拐骗。山间的孩子大部分老实巴交,自然被他骗得一些吃食、玩意。而后自免遭不了一顿揍。有些孩子大人不依饶,经常到家讨说法。裴家夫妻赔笑赔物,对方才肯罢休,每当这时裴父都狠狠地揍裴生成,但他从不服气。要不反抗、要不就带着弟弟再狠狠地揍一顿讨说法的孩子,一来二去,村人就不敢惹怒这哥俩。裴母心里窃喜,自己嫁入裴家后就受小脚老太的欺负,也依然丝毫不懈怠照顾夫家,裴父生性胆小懦弱无能,所以裴母平日里不仅受小脚老太的欺负,还常被同村人欺负,全靠自己忍耐,虽一边教育孩子忍耐,但孩子们不怕事也让她内心欢喜。裴父教育了几次孩子,裴母都阻拦自然也就由着他们了。这家里大小里外就成了裴母做主,日常里裴父在家中大气不敢出,更别说再揍娃子们一下了。裴家兄弟的狠劲儿成了裴母的保护,表面上裴母责骂,实则欢喜两儿不像裴父般窝囊。可裴父恨不得只要有人替自己,孩子老婆都可以不要,上进是不可能,能藏一时是一时。一晚上的唠叨谩骂,裴父都用无言来应对,裴母早已对自己的丈夫无可奈何,于是决定第二天去找自己的姐姐帮帮忙。
在裴母的眼里,姐姐是她尊重又羡慕的女人。同样是女人,命运却大相径庭,裴母一直这样认为:姐姐就需做女人该做的事即可,而她却要主内还要攘外,这种生活不是她想要的,她憧憬的生活就应该像姐姐那样,只顾“相夫教子”就行。可命运却偏偏让她承受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折磨。梦寐以求的理想生活固然有,但是只有少部分能够实现,大部分现实都是残酷不仁,所以理想得生活就变得弥足珍贵。
早饭喝了两碗“小米汤子”。裴母换上了一件干净的蓝麻布上衣,她的身材苗条,衣服被她改剪得恰到好处。她顺手抄起一把镜子照了照,尽管她每天要下地,但她依然把自己收拾的齐齐整整。头发梳得通顺,眉毛描得清亮。生活还是要努力过成自己的,即便没那么如意,但依然要过出如意的样子。整日风吹日晒的红脸蛋上的高原红让她多了几分魅力。她是个心灵手巧的女人,女人的活儿她都做的精巧:纳的黑布鞋上也多秀了几朵桃花,粉嫩嫩的像真的一般,家里得被褥都是她一针一线缝起来的。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她自语道:“这哪是26岁的脸蛋”长叹一口气。她提起昨天刚打回来的二斤胡麻油,一斤白糖,包了两双自己做的布鞋,向十里地外的小羊村走去。盘旋的山路是一代代山人走出来的,就像现在的时代,摸索出一条路,然后不同的人重复一步步的前行,最终成了我们延续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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