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明王朝是彻底完犊子了,眼下到了大顺永昌元年(1644年)的三月十九日黎明时分,天刚蒙蒙亮,北京城内就开始热闹了起来。
就在昨天夜里,大顺军攻城的炮声响了一夜,大批宫女和太监从紫禁城内仓皇奔出,不少地方出现了乱兵趁机抢掠的事件。北京的市民们惶惶不安,一夜都没敢睡。等到天亮,一些人偷偷上街看了一下——街上站了不少的大顺军士兵。他们知道,大明朝已经完了,现在北京已是大顺的天下了。于是他们赶紧回家,招呼家里人把家里早就准备好的香案搬到门外,帽子上别着写有“顺民”字样的纸条,跪在路边,准备迎接北京城的新主人的到来。
到了中午时分,大顺永昌皇帝李自成在数千御营骑兵的护卫下,从城北的德胜门进入北京城。他头戴缀有红缨的白色毡帽,身穿青色箭衣,一如多年前他举兵起义时的打扮。
十五年的艰苦鏖战,到了今天,他终于完成了推翻朱明、建立新王朝的大业。曾经的“李瞎子”摇身一变,变成了一国之君。
此时,还没来得及逃出宫的崇祯太子朱慈烺在午门前跪迎李自成的到来。对于这位亡国的太子,李自成表现出了高姿态,表示“你现在就算是朕的儿子了,朕会与你共享荣华富贵。”紧接着永王和定王也被搜出,李自成也都妥善做了安置。进入宫中,看到被崇祯砍成残废的长平公主,李自成不禁感叹老朱这货也忒他妈的狠毒了,他下令为长平公主好生医治疗养。
总之,李自成对崇祯的子女都表现出了一副仁慈的态度。
朱由检的尸体在煤山被发现后,他的表现却是极度冷漠甚至残酷的——他下令把朱由检的尸体拉到紫禁城东华门外示众。在他看来,这个把老百姓害得民不聊生的狗皇帝,根本不配得到同情和善待。直到示众三日之后,李自成才下令将朱由检的尸体用普通棺木收敛,草草安葬在了已去世的田贵妃的墓里。葬礼的全部费用都由崇祯生前的大臣们捐赠,一共花了二百多两银子,可谓寒酸至极。
李自成清算完了崇祯皇帝,下面就轮到了明朝的官员了。
根据大顺朝廷的命令,明朝所有在京文武官员都必须在三月二十一日前到紫禁城向新政权报到,听候差遣。
当时,在京的明朝官员大约有三千人,在城破之时自尽殉国的不过百分之一而已,绝大部分人都眼巴巴等着新主子的召唤。他们谁都不愿为这个腐朽的王朝继续卖命了。因此,在三月二十一日这天,从清晨时分起,承天门(即天安门)前就已站满了明朝的官员。他们纷纷把写有自己官职、姓名、年龄、籍贯等信息的名片递交给在场的大顺官员,期望能被新朝录用。然而,亡了国的前朝官员,在新朝官员面前是毫无尊严的。当天,往日颐指气使的明朝旧臣们“皆缩首低眉,植立如木偶,任兵卒侮谑,不敢出声。”大顺朝廷也不管他们的饭,他们一个个只好忍饥挨饿,一直站到日暮时分才得以回家。
这天还发生了一件事儿:明朝的兵部尚书张缙彦也来投递名片,结果被内廷太监王德化碰个正着。王德化在城破时带着一群太监投降了李自成,因此以“新朝功臣”自居。看到这些苦逼哈哈前来求录用的明朝官员,老王趾高气昂得意洋洋,走到张缙彦面前羞辱道:
“张大人,大明朝就是被您老和陈阁老(陈演)这些人给搞亡国的,您还有脸来当新朝的官啊?”
这老张刚要辩解,马上被老王掴了几个耳刮子。老张气不过,但为了能在新朝求取官职,也只好眼泪鼻涕一大把,硬把这口气咽下去了。
两天后,终于传来了消息——大顺朝决定,只录用部分正四品及以下级别的明朝官员,从三品及以上的高级官员概不录用。不但不录用,还要发往各营“追赃助饷”。而且,大顺朝还为“追赃助饷”制定了标准——内阁大学士白银十万两,尚书、各部门堂官白银七万两,科道、员外郎白银五万两,翰林一到三万两,其余几千两不等。皇亲国戚、王公贵族则没有定数,追赃务尽。
李自成认定大明朝腐败透顶,无官不贪,必须逼着他们把贪腐所得的钱财吐出来用为大顺的军饷,以减轻百姓的征税负担。而北京城是皇亲勋戚、高官权贵最集中的地方,他要狠狠地“敲”他们一笔。
经过紧张准备,三月二十七日,由大顺朝最高级武官——权将军刘宗敏主持的“追赃助饷”工作正式拉开了帷幕。
被“追赃”的权贵是按级别从高到低来的。第一天被拉出来的是崇祯的岳父周奎和内阁首辅魏藻德、前任内阁首辅陈演。
二月份的时候,崇祯搞“捐资助饷”,让周奎带个头,捐十二万出来。结果周奎一毛不拔,把女儿周皇后偷偷给他的五千两还黑了两千两,最后只“捐”三千两出去应付。因为他是崇祯的老丈人,崇祯也拿他没办法。但现在他遇到的是铁匠出身的刘宗敏,这一关可就没那么好过了。
过堂开始,周奎一口咬死自己没钱,问就是朝廷几个月没给他发薪水了,家里都断炊了。老刘马上下令大刑伺候,打得老周皮开肉绽、哀嚎不止。老周被打个半死之后,终于扛不住了,乖乖把全部家产六十多万两银子和其他财物都交了出来。因为受刑太重,加上又气又恼,他回去没几天就死翘翘了。
这魏藻德的下场更惨。
老魏是二月底陈演辞职之后才接任首辅的,一共也就干了不到二十天,大明就亡了。但就因为这二十天的首辅生涯,他成了被大顺朝重点“追赃”的对象。
一顿毒打之后,老魏吐出了三万两银子。老刘一看怒了,本朝制定的标准是大学士十万两,你一个首辅就拿三万两银子糊弄了事?给我上夹棍。
夹棍是老刘发明的一种刑具,只要被夹的人,无不骨碎筋断。老魏先是被活活夹断十指,接着夹断双腿,然后夹断肋骨,最后连颅骨都被夹裂,最后痛苦死去。
老魏之后就是前任首辅陈演。
应该说老陈很有眼力劲儿,抢在大明朝灭亡之前二十天辞去了首辅职务,结果让魏藻德替他挡了枪。现在一看大顺朝要“追赃助饷”,老陈又马上主动交出四万两银子,表示完全拥护大顺皇帝的英明决策,后边儿要是大顺朝还需要钱,我老陈砸锅卖铁,一定为新朝竭尽所有。
老陈的跪舔态度让他免去了酷刑之苦,得以平安过关。
暴力容易使人上瘾,而对以前高高在上的当权者使用暴力则更容易让人兴奋。
刘宗敏第一天对明朝权贵们使用暴力之后,接下来每天都沉醉在对明朝权贵的折磨而获得的快感中。当时他住在田贵妃的老爸田弘遇的宅子里,这是一座有着三个大院的豪华府邸,三个大院里都关满了明朝的贵族和官员。每天从早到晚,酷刑不断施行,哀嚎惨叫声充斥整个府邸,让人不忍耳闻。而老刘却快乐滴搂着娘们儿喝着酒,看着昔日的当权者们变成一个个残废和一具具尸体。
由于“工作量”实在太大,老刘开始把“工作”分解给自己的部下,于是他手下的大小将领们也得以“享受”对当权者实施折磨的“快感”。
从三月底到四月上旬,“追赃助饷”渐渐开始走向失控。被“授权”进行这项工作的将领们,已处于癫狂状态,不分对方是否是皇亲贵勋戚或者三品以上官员,只要是明朝官员就抓到营中逼其“吐赃”。有些中下级官员平素并没有多少油水可捞,现在却被摁着要求拿出几千甚至上万两银子的“赃款”,实在拿不出来,就夹棍伺候,每天都有人或死或残。整个京城都是一片哀嚎惨叫之声,让人感到不寒而栗。到后来,明朝官员不够“分”了,“追赃小组”开始把手伸向京城的大户人家。
被“追赃”的人家家破人亡,妻儿老小跪在路边痛哭不已。
这惨烈的一幕让北京市民的情绪也开始变得浮动起来。
一开始,他们恨透了朱家的统治,希望大顺进城后能让贫苦小民的日子变好。然而,他们却看到,大顺军进城之后,忙着的事情除了“追赃助饷”,就是选用前朝官员、准备登基大典,屁民最盼望的开仓赈济却连个影子都没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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