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战下来,老左大大地长了脸,可老杨就大大地尴了尬。
当初是他把左良玉回复他的呈文上奏给了崇祯,现在仗打赢了,等于自己向崇祯证明了自己是错的,老左是对的。他想隐瞒事实都无法隐瞒,只好眼睁睁地看着老左被崇祯记了头功,加封了太子少保。
尴尬还是次要的,更要命的是,老左这一仗是抗了老杨的命才打赢的,从此就不怎么把老杨这个督师给放在眼里了。玛瑙山之战后,老杨一再下令让老左乘胜追击,力求全歼张献忠残部,结果老左就是“打太极”,出工不出力。
老杨眼看左良玉越来越难指挥了,心里就动了换将的心思。看来看去,他看上了陕西来的援剿总兵贺人龙。
贺人龙是李自成的老乡,从崇祯三年(1630年)开始就跟着洪承畴“剿寇”。老贺打仗有个特点,就是一不怕死,二不怕苦,是一员悍将。每次上阵都是玩命冲杀,追击的时候也是人不卸甲,马不卸鞍,死追不放,就跟不用吃饭、不用睡觉的“机器人”似的。因此这十年的仗打下来,贺人龙得了个“贺疯子”的绰号,也是个让“流寇”闻风丧胆的狠角色。
这一次入川援剿,贺人龙在玛瑙山之战中表现出色,立了大功。接着他又在韩溪寺和柯家坪两战中连续重创张献忠,噶了三千多个人头。张献忠关键时刻靠钱开路,重金从当地人手中买粮食,买官军的动向消息,才总算逃出生天。他一直跑到湖广境内的兴山县才算捞着喘口气,此时他身边的人马也就剩下千把人了。
在老杨看来,老贺的战力并不在左良玉之下,而且心眼没有老左多。如果能把他给提拔起来,不愁他不出死力。
于是乎,老杨就给自己的小弟——新任兵部尚书的陈新甲去了封信,说左良玉跋扈嚣张,要求让贺人龙代替左良玉挂“平贼将军”大印。陈新甲请示了崇祯之后,崇祯还是很信任老杨的,当即表示同意。朝廷的任命一下来,可把贺人龙高兴坏了,一时间“踊跃动三军”。
可还没高兴几天,老杨居然又变卦了。原来朝廷的任命刚一下来,左良玉马上就躺平了,带着自己的人马就离开了四川,去了陕西兴安州、平利一带驻防,任老杨怎么催促,就是不出一兵一卒。这下可把老杨急坏了。因为张献忠跑到湖广之后,和罗汝才会合在了一起,一下又有了两三万兵力,大张旗鼓要再次入川。而贺人龙手下兵只有几千人,真打起来恐怕吉凶未卜。所以老杨想来想去,还是得把左良玉哄好,不然张献忠再打来靠贺人龙怕是顶不住。于是又自己打脸,上书崇祯要求朝廷收回成命,“平贼将军”大印还是归左良玉。
你看看,你看看,老杨这老伙计的操作实在是太“花哨”了,一下子把左、贺二人都给得罪了。这就是所谓的“病急乱投医”。结果呢,左良玉拿回大印,但一点也不感激老杨,反而更恨老杨两面三刀、朝令夕改,所以他更加不肯出力;贺人龙这边则是空欢喜一场,到头来啥也没捞着,他感觉自己被老杨当猴给耍了,以后他干脆也躺平了。
两个最能打的都摆烂了,接下来这仗可就不好打了。到了七月底,张献忠和罗汝才决定联兵一处,再次入川。
消息传来,杨嗣昌判断,张罗联军从湖广西部的兴山出发,只能是由川东的夔州府方向沿着三峡进军。于是亲自率少量卫队,轻骑简从,从襄阳走水路直奔夔州,到四川亲自去指挥围剿。他一路上不断发出指令:令湖广兵五千驻防川楚两省的边界土地岭(在今重庆巫山县东北),做第一道防线,以迟滞“流寇”的进军速度;令四川副总兵张令率四川兵五千从重庆驰援夔州前线;令贺人龙的陕西军队从开县驰援夔州前线;令四川巡抚邵捷春率军驻防重庆,以为策应。
但老杨还没到四川,就听到了一个噩耗:贺人龙的人马因欠饷在开县发生哗变,老贺借口“兵不能制”,直接带着人马跑回陕西去了。
其实,就明末的环境来说,明军欠饷而哗变是再正常不过了,但只要主将有威信,处置得当,一般不至于闹到全军溃散。但贺人龙之前已经感觉自己被老杨耍了,心里早就不满了,所以部下一哗变,正好就以此为借口跑路回老家了。
老贺这一跑,就把整个部署全给打乱了。老杨这边儿急得要死,只好一边飞书传信,要求老贺赶紧回来,一边让张令加快速度向夔州方向进军,一边又调石柱土司秦良玉紧急前往夔州支援。可老贺完全不给老杨面子,带着队伍越走越远,直接退到了川陕交界的七盘关。而张令和秦良玉这两路援军紧赶慢赶,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八月二十日,张罗联军数万人开始进攻土地岭。驻防土地岭的五千湖广兵本身战斗力就不强,数量又处于于绝对劣势,坚持到傍晚时分,终于全线崩溃。义军趁势一举渡过巴雾河,攻占大昌县。川东门户由此洞开。
奉命驰援夔州前线的张令率五千人马紧赶慢赶,才赶到了距离大昌县城五十里的竹菌坪,而秦良玉率领的一万多石柱白杆兵还在他身后数十里的地方。
现在,阻挡张罗联军入川的希望就只能寄托在这两个六七十岁的老头老太身上了。
张令抵达竹菌坪的时候,还不知道大昌已经失守,迎头就撞上了义军大队。老张赶紧下令队伍停下扎营,组织防御。但为时已晚,营帐还未来得及扎好,义军队伍就冲了上来。张令虽然已经是七十多的人了,但依然宝刀不老,能拉开五石的硬弓。他左右开弓,百发百中,连续射杀多名义军,但最终被张献忠的义子张定国(李定国)在乱军中一箭射中咽喉,当场阵亡。
主将一死,明军全线崩盘,义军则趁势追杀。此时秦良玉已经听说了前方开始交战,赶紧指挥石柱兵拼命往前跑,想去支援老张,没想到跑到半路就碰到老张的兵溃散下来了,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义军已经跟着追杀了过来。秦良玉马上下令石柱兵结阵迎敌。曾经在浑河之战中让八旗铁骑吃尽苦头的石柱白杆兵这次又发挥出了强悍的战斗力。他们依托枪阵,顶住了义军的反复冲击,暂时稳住了局面。
但此时秦良玉周围已经没有任何官军可以前来救援了。即使能暂时守住营垒,时间一长也会粮尽饿死。秦良玉决定当机立断,趁着夜色降临赶紧组织突围。
秦良玉的这次撤退造成了灾难性后果——黑夜中她已无法有效指挥部队,白杆兵也无法保持队型,在义军的追击截杀之下,石柱兵全军溃散,秦良玉只带着数十亲兵拼死杀出重围,帅旗、大印全都跑丢了。
名垂史册的女中豪杰秦良玉和她的白杆兵,就此退出了历史舞台。
仗打成这个局面,杨嗣昌已是焦头烂额,乱了方寸,开始了一通瞎指挥——他命令四川巡抚邵捷春派兵去收复大昌,遏制住“流寇”东返湖广的道路,同时又催促陕西三边总督郑崇俭赶紧率军从七盘关南下,把“流寇”往东赶,企图在川东三峡地区围歼“流寇”。老杨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局势给整懵圈了,心态崩了。
邵捷春强烈反对他这个部署,他认为,现在四川的精兵都已被歼灭了,“流寇”有什么理由再回湖广大山里吃土?肯定要西入富庶的成都盆地掠劫啊,你不赶紧加强川中的防御,让我去收复大昌干毛啊?
郑崇俭也不同意派兵入川,他说流寇都是陕西人,肯定要北上打回老家,我得守好陕西的大门啊。
两个督抚都不听老杨的招呼,这仗没法打了。老杨急得直跳脚,但也无可奈何——事情一步步发展成这个样子,他自己才是最大的责任人。
就这样,从九月上旬开始,义军向西进军,一路势如破竹,不到两个月时间,连克开县、达州、巴州(今四川巴中)、广元、剑州(今四川剑阁)、梓潼、绵州(今四川绵阳)、什邡、汉州(今四川广汉)、金堂等州县,才到十一月初,就已经打到了成都近郊。
四川的局面终于彻底崩盘。
眼看无法向崇祯交代了,杨嗣昌只得祭出了“甩锅大法”。
他上奏崇祯,把四川局面崩盘的锅全部甩给了郑崇俭和邵捷春,说是因为他们不听号令才搞成这样,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崇祯对老杨是迷之宠信,接到奏报马上下令把老郑和老邵逮京下狱。
老杨的锅是甩得干干净净了,可是局面却并不会因此而好转。很快,张献忠就将给他致命的一击,而中原大地,也将狂飙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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