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去学校,李才子跟我说把歌唱比赛指挥的名额让给他,作为校团委干部,他迫切需要这个荣誉竞选书记,他让我提条件,我捂住耳朵连听都不想听。小学四年级学校举行大合唱比赛,我赢得最佳指挥,校长亲自给我发奖,对着话筒激动地说这小子真帅。那一刻,全校爆笑如雷,我比从前更出名,也比从前更孤立。教室楼道厕所到处都有关于我的画,一个爆炸头女生混搭一个男生的身体,各种恶搞配着一样的文字:这小子真帅。我愤怒地撕下,第二天又有新的出来,我撕扯的速度远远比不上他们的速度,一个人的力量永远无法和一群人对抗。
李才子如愿成为合唱指挥。排练时,他一脸骄傲,身体像没吃饱饭的饿汉,两只手有气无力比划,铿锵激昂的《四渡赤水》,被他弄成软绵绵的阁楼小曲。很多同学表示不满,大富刚想说话,被我瞪了一眼噎回去。班级荣誉集体观念都不重要,我只想守住自己的秘密。那是贴在身上剪不掉的标签,抹不去的伤痕,不能再被揭开。
意外偏偏出现在正式比赛。李才子指挥的节拍,渐渐跟大家不一样,我们唱得越来越快,他还是不紧不慢,双方暗地里对抗较劲,谁都没有配合谁的意思。当所有声音停止后,他一只手在空中悠然划着弧线,像古希腊的悲剧英雄,舍我其谁的壮烈。台下一片哄然大笑,我们面无表情地笔直站立,无端而巨大的耻辱,让人人脸上挨了一巴掌。
教室里吵成一团。大家把李才子围起来轮番指责,他脸一阵红一阵青,一向的伶牙俐齿变成语无伦次的狡辩,“本应该沈楠去,她不愿意我才救急的。”他转移矛盾的招术十分成功,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我,我不知道如何解释,我在心里拜托他不要说出来,千万别说出来。
“自己做错事,把责任推给女生,像话吗?”我向来讨厌的声音这一刻犹如天籁。
“我是做好事,你们不知道,她小学做过指挥,还拿了第一名呢,当时我们都叫她……”
稀里哗啦的一阵乱响和一声叫喊,钟沐扬用这样的方式替我保守了秘密,我并没求过他。他被老师叫去办公室,我如坐针毡。一直等到晚上,老师也没喊我的名字。第二天,李才子捂着嘴上红色的伤疤得意地宣称,钟沐扬被责令写检查,罚站一天不许吃饭,认错态度不好,还会被记处分。我全身的血一阵上涌,等不及下课就闯进政保处,厚着脸皮对着许多老师把事情交代了一遍,竭尽所能为他开脱,所有的错都是我的错。
我以为老师会好奇我的绰号是什么,她却问:“你们俩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
“那他为你打架,你为他求情?”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老师的新问题,站在门外的钟沐扬将头转向一旁,看不清他是笑还是生气。
短发白球鞋,衬衣扎在牛仔裤里,我们像两只相同羽毛的鸟关在一起被人围观,被人议论嘲笑,指指点点。从小到大我很少哭,我连自己有没有泪腺都怀疑,母亲常说我心硬得像石头。可这突如其来的责罚,我恨不得整个人钻进地洞里,不争气的眼泪团团打转。一片白色卫生纸轻轻落到头顶,有点发皱,有点说不出的味道。
“哭什么,我们没犯错。”
“对不起。”
“你不会故意报复我吧?我可帮过你好几次呢。”
“当然不是,”我忽然想起穿蓝衬衣的男生,“好几次是几次?”
“你需要多少次都行,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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