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李冲时,夏牧差点儿没把眼前这个衣衫褴褛、面上胡子拉碴瘦脱了相的男人给认出来。
“谢夏将军替我抢回了晚晴……!”跳下马车的李冲纳头就拜,他神情悲戚、浮肿的双目满是血丝,连声音都已经嘶哑得不成样子。
“快起来,”夏牧心中不忍,伸手去扶他竟一下没能扶动,“你快起来,我……我对不住你,没能救得了她……”
李冲摇头,他语气哽咽,想说什么却激动不能言,忽然软倒在地上竟昏了过去。
在旁的众人一下都吓到了,夏牧赶紧托起他的颈子,先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又试了下他的颈动脉,挥手对夏无忧说道:“有没有水?快去取点水来!”
“有!”无忧才转身,史大头立刻去马背上挂着的行囊里取来水袋递给了夏牧。
给李冲喂了几口清水,他皲裂发白的嘴唇上渐渐有了些血色,不一会儿便悠悠醒转了过来,神色间也平复了许多,只是那种哀恸之色让人见了都不免动容。
待他缓过来了一些,夏牧与他慢慢叙话,方知事情的始末。
如她所料,李冲三人在吴家堡被邓玉出卖,幸得李冲机警,生拉硬拽的把不愿意离开的冯昱提前带出了坞堡,但他毕竟带着一个女人和一个半大孩子走不了多快,不出半个时辰就被冯府的骑队追上。
逃的过程中岑晚晴因坐骑中箭不幸坠马,返身欲救的李冲愣是被晚晴喝止,最终他带着冯昱摆脱了追捕、躲入了附近的山中,这中间幸亏得了吴家堡的人相助,然后李冲人不离鞍的一人一骑连夜赶回了昌黎,但他终究没能见到他的心上人最后一面,留给他的只有一具被摧残致死的尸身。
他的叙述很平淡,但夏牧知道那过程一定惊心动魄。
那个温婉柔弱的女子宁可把生的希望留给了别人,独自一人去面对如狼似虎的追兵,夏牧不敢想当她在生死之间喊出让心上人快走时、该是怎样的心如刀割……说到舍下晚晴的那一刻、李冲的双手十指都深深掐入了泥土中,痛苦之色溢于言表。
原本站立一旁的青衿忽然转身走开了,她的心被紧紧揪在了一起,实在听不下去。
“……夏将军,我本是打算护送二殿下去乐浪的,晚晴一直在说承诺过的事情便要做到,我也想守住这个承诺,可我……我实在放不下,不来昌黎我心不安……”
“不过你放心,我是等殿下安全了才走的,他现在被吴家堡的人保护了起来,”李冲面色惨然:“原本我是抱着必死之心来的,没想到,没想到她还是走到了我前面……”
夏牧无言,春涧听得泪流满面。
“……您对我有不杀之恩,如今又冒险抢回了她的、她的……”李冲说不出那两个字,他又拜倒在地,对夏牧叩首道:“您大恩大德我李冲没齿难忘,下辈子李冲就是给您当牛做马也心甘情愿……”
下辈子?
李冲抬头,蓬头垢面的他一脸坚毅的说道:“我去不了乐浪了,我知道杀她的人是冯朗,还有那卖主求荣的邓玉!如今就算拼着一死,我也要让这二人偿命!”
夏牧看得出他已心生死志。
难道用性命兑现的爱情才是对的么?
出身名门、才华横溢的谢言在面临抉择时选择了生,藉藉无名的李冲在已生之后又宁愿选择一死。
听了这话的青衿回过身、语气激动的说道:“冯朗已经死在了姐姐手里!”
冯朗……死了?
这话如洪钟大吕,李冲的脑子一阵阵的嗡鸣。他不敢置信,任谁也不敢信,何况李冲本就是从冯府出来的,冯朗什么势力他比谁都清楚,不然他怎么会抱着必死的觉悟?他甚至都觉得就算把自己赔上、怕是也无法给晚晴报仇,他这样出身的人,有可能撼动如冯朗那般的王公贵胄吗?这才是他萌生死志的原因。
他想报仇,他什么都没有了,他还有一条命。可他悲哀的发现他和冯朗之间隔着难以逾越的鸿沟,这鸿沟如此之大,大到他就算想拼了这条命、也无法填平。
可如今,人家却告诉他冯朗已死!
李冲艰难的看向夏牧,后者迎着他的目光点了点头:“晚晴的仇,我确实已为她报了……”
没等李冲反应过来,一旁的无忧也轻声说道:“师尊也已杀了邓玉,李大哥,你大可放心了……”
夏无忧现在也已明白过来,为什么邓玉走而复回,为什么夏牧会找上门来痛下杀手,只是他心下也大为震惊,春涧和史大头或许不知冯朗是何许人,他却是一清二楚。
愣怔的李冲突然呕出一大口血,胸前的衣襟瞬间红了一大片!就在众人正担心的当口,他却仰天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悲怆,热泪在他脸上纵横交错。
“晚晴、晚晴你听到了吗?冯朗死了,邓玉也死了!他们都死了!哈哈哈哈死得好,死得好啊……晚晴你听到了吗,呜呜呜你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
不忍的无忧正待上前安慰,夏牧却摆手止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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