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水面无表情地垂下眼,那小孩虽然还警惕地看着他,但似乎明白他没有说谎,于是继续捏着他的泥人。要说小孩子就是好哄,相水仍在心里道:“有办法联系村里的另一个引渡人吗?”

[抱歉呢缘主,纸女不负责联系]

[您可以通过‘焚香祝咒’解锁小队通讯功能,不过您现在的功德值可能买不起]

“赊账也不行?”

[不行。不过□□可以告诉您另一位引渡人的编号与姓名,以及他现在所在的位置]

也行。相水想道,无论如何对对方有一个基本的掌握。“按最详细的信息说。”

[好的,缘主]

[对方是编号00208的引渡人‘江采’,性别为男,年龄二十岁。目前坐标为村北月娘庙]

“他已经进去了?阴骘值有办法调出来吗?”

[还没有,月娘庙日间关闭。而且阴骘值是引渡人隐私,需要缘主自行询问或查看,纸女不参与调查]

相水没再问下去。对面的小孩还全神贯注地雕琢自己的泥人,相水蹲得腿都快麻了,见他已完全放松警惕,问:“你叫什么名字?”

“刘行缮。”男孩脱口而出,随后意识到自己丧失了警惕心,下意识把嘴紧闭,瞟了相水几次后,也憋不大住了,“我以为你和那男的一样是精神病。”

“你还知道什么是精神病呢。”

“我是小孩,不是傻子。”

“那你说的‘那男的’是谁?”

“和你一块来的那个,个子高高的,穿一件白衣服。你不认识他吗?他也说自己是记者。”

刘行缮抬头盯着他,距离有些近,相水甚至看得见他鼻子上的汗珠。

“他可有毛病,我早上带大黄去河边玩,他让我下去给他捞瓶子。瓶子哪是随便捞的,我没理他。”

“什么瓶子?”

“就是逢年过节的时候,阿嬷阿公他们往南湾河里扔瓶子。”

“所有阿公和阿嬷都这么做吗?”

“对呀,成年了才行。”刘行缮仔细地用指甲刻着人脸,做得像模像样的,如果忽略他脚上腿上以及陷进指甲缝的泥巴,想必这会是非常童真的一幕。

“听阿公说你们在朵阿姆家住?”

“嗯,住几天再走。”

“挺好,我爸说山里走路不方便,天黑容易摔死人。你们大早上来的,是不是也在山里过夜了?”

“只过了小半天,我们的指南针坏了。”相水面不红心不跳地胡诌,“就是给我们指东南西北的东西,找不着出去的路,看到这边有田地才来了。”

“哦……我还以为你们是看好了要满月了才来的呢,之前也有一些记者是这么来的。”

“哦?”相水挑了挑眉。

“就是为了给月娘娘过生日,月娘娘是三月十五生的。”刘行缮拍了拍泥人的头,“算了,我说了你也不懂。你回去问朵阿姆就知道了。”

相水从他身上移开视线,指向院子里立着的木架子,“那个是朵阿姆做的吗?”

“那是我爸做的。”刘行缮扭头看了一眼,“那个叫拜月台,放娘娘庙前面。”

“上面还要摆贡品?”

“对啊,什么肉啊果啊糖啊……月娘娘爱吃雪花糖和猪肉脯。”刘行缮拍了拍手上的灰。

“这些东西问我也没用,我也不知道什么。真奇怪,你们记者怎么都喜欢找我问事儿?”

“之前来的记者也问过你?”

“对啊,不过他们比你主动多了。”

看来在他们以前,这里还来过别的引渡人。四情念道竟然可以拖上这么长时间,让一批又一批的引渡人抵达吗?难不成这一切还在人间?

相水迟疑了片刻,还是打消了这个想法。

假设在此之前还有很多批引渡人为了“执情者”的归案而努力,那么就不见得所有引渡人都停在向刘行缮套话的阶段;如果有哪怕一批引渡人将四情念道解锁到了金刚层,那么刘行缮只会在记忆重置之后,才可能将后续一切当做无事发生。这就出现BUG了。相水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一时间无法想通。

“我不是来找月娘娘的,”相水说,“不过既然是过生日这么大的事,赶上了也可以一起庆祝一下。你们要开庆典吗?祭祀?那种仪式。”

“呃……有吧?反正挺麻烦的,他们不让小孩插手。每年都是月娘娘的女儿来做。”

“女儿?”

“就是朵阿姆。”

相水点了点头,露出了然的神色。

他原本是猜测过朵阿姆的神职,但最多就是诸如请大仙的神婆一类的角色,倒是没想到她直接和这地方的神仙攀起了亲戚。不过凡事都得一样一样来,他不打算一蹴而就,于是左右看了看,扯开话题:

“你爸妈呢,怎么就你一个?”

“死了,埋后山了。”刘行缮低着头,看不出悲伤的神色,“我爸干活没回来呢。”

在这个岁数的群体里,能明白生死并且淡然处之的倒是少见。相水不喜欢小孩,不过他还蛮欣赏刘行缮这一点,“到饭点了,你不吃饭吗?”

“他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吃,不回来就不吃了。”刘行缮搓着手上的泥,“反正早上吃过了。”

相水望着他低垂的脸,片刻后计上心来,起身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向敞开的房门里觑了一眼。

屋子里很暗,该有的家具设施一应俱全,电视机亮着光,还是十几年前的款式。

相水问:“你家有面条吗?”

刘行缮回头盯了他两眼,“有是有,但我也不知道放在哪。你要做嘛?”

“给你煮面。”相水两步迈上门前的台阶。

刘行缮有些迷惑地愣了一瞬,下一秒就拍拍手上的泥灰,站起身来,紧跟着他进了屋子。

房屋冲南,灶台在背光的北边,穿过堆积着杂物的屋堂,刘行缮用力拉开灯,一把推开紧闭的门。

置身其中,才知道里面远比他在院子里看见的还要昏暗,充斥着一股像是什么闷久发馊后的怪异气味,与之混杂的是某种肉烂掉的臭,以及若有若无的、雨后草根和泥巴交杂的药味。

即便嗅觉灵敏,相水还是没法逐一将它们拆分,一来二去也就放弃了。

为了表明他是诚心做饭,相水目不斜视,连里面睡觉的屋子都没瞟——毕竟两扇门紧闭,他就算抻着脖子过去也什么都看不着,所以他决定先把自己的人设立好了。

刘行缮问:“你要做什么面?”

“煮鸡蛋的面。家里有鸡蛋吗?”借着说话的档口,相水观察起屋子里的模样。

头顶的电灯裹着一层油灰,光色昏黄,使人很难完全看清里面的东西。好在摆设很寻常,只有一个装着水和剩饭菜的垃圾桶、一只洗脸盆的架子,以及普通的厨房用品。门后挂着围裙,但显然不常使用。

他蹲下身,在刘行缮指着的橱柜里翻了一会,才找出一包面条。研究开锅烧水的功夫,刘行缮也从后院抓着两三个土鸡蛋进来了,见他还在对着灶台鼓弄,干脆用手肘推开相水,自己操作起来。

“你连起火都不会,还说要煮面呢!”

“那你会起火,怎么不自己煮?”

“我这不是没想起来有面吗!”刘行缮大声反驳,“喏,这不就好了!你学着点!”

“哦哦,你真厉害。”相水敷衍地应了一句。

好在十岁左右的小孩听不出那么多,只当相水在夸他,鼻子都快扬到天上去了。相水则扯了一只小板凳,坐在灶台前方盯着锅里的水。

外面的黄狗也醒了,摇着尾巴在屋里撒欢,刘行缮好像不知道脏一样,就坐在地上陪它玩。

相水问:“你爸平常做什么工作?”

“就是在镇里上班呗。一去一个月,中间回来几天。具体做什么我也不知道,反正有钱拿,回来的时候还给我买零食玩具什么的。”

“你多大了?十岁?”相水看了他一眼,“你爸也放心你一个人在家?”

“我都十二了,是大孩子了,有什么不放心的?”刘行缮拎着狗的前爪,不解道,“他不在家,就让隔壁阿公看着呗。我自己会起火呢,你会吗?”

这下相水不说话了。他的确不会。

“你怎么不和同龄人玩?”

“都太幼稚了。”刘行缮一边搓着狗头,一边盯着门外发呆,“就是玩点跳房子、鬼抓人什么的,而且和他们一起玩总是打架,还不如和狗玩。”

“他们打你?”

“怎么可能?!”刘行缮怪叫道,“当然是我打他们!你看我这,我这胳膊!”他把手臂一弯,形同无物的肌肉被绷紧了,“这都是练出来的!”

见相水保持沉默,他只好撇撇嘴,用手掌搓了搓自己的上臂,“他们传我爸闲话。”

相水注视着他,没有继续问下去。刘行缮也没继续说,二人维持了短暂的默契的沉默。

直到水开,相水手忙脚乱地把鸡蛋和面下锅,仓促调味,刘行缮才怪叫着:“你到底会不会煮?!”

一阵鸡飞狗跳,好歹面是做出来了。

两碗端上桌,相水才长松一口气,如蒙大赦,将筷子拍在桌面上,指道,“吃吧,吃饱。”

刘行缮的表情像是见了鬼一样:“这能吃吗?”

“有什么不能吃的?”相水身先士卒,拿起筷子就把面往嘴里塞,一口下去魂飞天外。

刘行缮说:“你把糖当盐了吧。”

他低下头,看着碗里的鸡蛋。

“蛋虽然碎了,但至少熟了。”

“你懂什么,这叫蛋花面。”相水煞有介事地用筷子敲了敲碗边,“吃,有什么不好吃的?”

“我怕你毒死我。”刘行缮干巴巴道,“刚才还以为你是什么大厨呢,这东西给狗狗都不吃。”

“那你别吃。”相水随口反驳,转头去看刘行缮,他早就扒着碗把一半咽下去了。

他不由觉得刘行缮真是饿死鬼投胎,同时自己也味如嚼蜡一般咽着面条,场面一度男默女泪。

两碗见空的时候,屋子里的黄狗忽然发出两声低鸣。相水抬头望去,只见门前的光晃了晃,一个极其沙哑的男人的声音叫到:“缮啊!缮?烧水!”

随着一阵脚步声,一个形销骨立的中年男人进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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