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靖奇道:“莫非王爷得了不治之症?若是信得过臣,臣去寻孙先生。”
杨瓒再次摇头:“我没有病,只是大哥起了杀心,我是在劫难逃了。”
这话又让李靖脑袋嗡的一响。就算醴成乡血案和盗掘陵墓的幕后主使是杨瓒,身为御弟,一母同胞,也不可能开刀问斩,最多削爵出京了事。
杨瓒起身,踱了几步,道:“还是说回正题。现在老五已经查到太子那里,高弘德已经招认。勇儿性格懦弱,一旦确认东宫是此案幕后主使,且有刺杀亲王之实,太子之位不保,涉及的大臣也将受到株连。大哥的五个儿子,除了勇儿还有点仁慈之心,其余四个都心怀鬼胎,就连老五杨谅,小小年纪心肠狠毒。太子一倒,他们四个互相撕咬,朝野必然大乱,杨家无一人能幸免。”
李靖听得心惊,闭嘴不敢说话。这皇家事务,外臣末吏岂能多言?
杨瓒道:“你受屈突盖之命核查醴成乡案,好歹也得有个交代,这也是你今夜来此的目的。我已将所知告诉你,你可对屈突盖实言相告。”
李靖作了难。今夜杨瓒所言之事甚杂,又都是极高机密,若和盘托出,则祸事滋蔓,难以逆料。他道:“还请王爷示下,臣该如何上报?”
杨瓒道:“如何说,全凭你本心,我无法教你,况且教你如何说,你不那样说,我又有何法子?你觉得该说的就说,不该说的就不说,但若不将案情归到我这里,太子脱不了干系。”
李靖心中为难,一时无措,道:“不是臣不遵王命,而是真不知如何说。臣只是九品末吏,先前与王爷素无往来,如何会迅捷查到王爷才是醴成乡案幕后主谋?线索何来?况且就算王爷担责,王爷系圣上胞弟,又怎能相害?”
杨瓒道:“这里头有个关节,你不知而已。当年,大哥想称帝,派勇儿来找我,我就阻止,他就恨起我来。后来,我曾策划杀死大哥,中途行刺失败,大哥佯作不知,但已不再视我为兄弟,加之大嫂仇视滕王妃顺阳公主,逼迫大哥将顺阳公主除籍,顺阳公主至今不知所踪,我好好的一个家就这样散了,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我与大哥,仇恨已深,我在他心中就是一个结。此次让你破这个案子,就是为大哥杀我找到一个理由,你明白么?”
李靖不明白。他急道:“王爷,生死大于天,就算圣上与王爷势同水火,王爷亦可出京回避,为何明知有凶危却不避其锋?”
杨瓒笑道:“药师年轻,把人事想得过于美好了。历来皇家,哪有父子兄弟?大哥忌我受前朝旧臣尊崇,恨我曾阻止他当皇帝,恨我扶植太子,恨我拉拢四贵。此次醴成乡案,若我不出来承担,太子不保。勇儿这孩子待我如父,言听计从,我只能牺牲自己保全勇儿。药师,你明白么?”
李靖点头,但心中其实不甚明白。
杨瓒沉吟半晌,道:“我思来想去,屈突盖那里,你确也不好明说,他也不敢涉及更深,你点到为止即可。但你可通过直达天听之人,捡了这个功劳——你不是与利人市的华掌柜熟识吗?你明日到他那里,他会收到一件汉代的玉衣,你即刻报告长孙晟,长孙晟则会控制住那人,那人即为我府上管家杨义,自然就暴露出我才是拥有宝藏的人,那么长孙晟就会密报大哥,大哥就会设法将我处死,以了结此案。”
李靖越听越心惊。原来杨瓒找到自己,就是将自己当成一个药引。
但他已不自觉地卷入其中,只觉心中一片混乱。
杨瓒轻抚他的背,道:“药师不必烦恼,此案一旦交到长孙晟手上,他不会让你卷入,你回长安县后直接告知屈突盖即可。到了长孙晟这个层面,你职级太低,无法参与,但也有立功表现,只装作不知。当然,你可能会想:那批宝藏究竟藏在哪里?这个我不能告诉你,以免给你带来无妄之灾。今夜你陪我聊了这么多,我心中感激,但无以回报,你会不会怪我?”
李靖下拜道:“王爷推心置腹,是个君子,臣能得王爷信任,已是莫大荣幸,何谈回报?请王爷放心,若王爷真有不测,我自当尽力照顾曲红巾。”
杨瓒突然下拜,流泪道:“我生平不信世上有君子义士,今夜得见,死亦瞑目……请药师受杨瓒一拜。”
李靖慌忙扶起。杨瓒道:“临别无物相赠,就赠给你一个人情吧。满朝文武,最精明者莫过于杨素。此人心机深沉,为人诡诈,但承诺之事,概无反悔。此人早晚会位列宰辅之位,至少对保你平安有用。他欠我一条人命,多年来我不曾索要,为保你和红巾安全,我将这旧债给你,你万莫推辞。”说罢,从内衣里拿出一条布巾,递给李靖。
借着烛光一看,这条布巾血迹斑斑,其上写道:
素欠恒生公一命,随时可索。
字迹潦草,似是咬破手指所书。
杨瓒道:“我表字恒生,当年杨素在牢中以谋反罪待诛,是我力求北周武帝方保全性命,杨素咬破中指写下字据,我却从未找他办过一件事。此人阴狠,但言出必践,你留此据,必要时可保身。”
李靖也不推辞,接过藏了。杨瓒有些疲惫,道:“事已说完,药师可自行离去。人心险诈,世道维艰,你当学会戴镣起舞,不可私结朋党,方能善终。”
李靖辞别杨瓒,出门接过仆役牵来的四聪,欲寻店家投宿。蹚过河,上了大路,秋夜的星空明亮,地下的景物逐步清晰起来。李靖未按原路返回,骑马向东前行。突然之间,他竟发现自己进入了醴成乡地界。
李靖全然没料到,栗园离醴成乡仅数里之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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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李靖在城门开启后到了利人市永昌商肆。华季堂刚洗过脸,见了李靖,热情招呼进了密室。李靖简要说了因由,华季堂皱眉道:“滕王为保太子出此下策,但既已安排,理当照办。李兄弟,朝堂水深,小心涉足才是。”
李靖到底还是关心醴成乡血案,始终不能排解数十人死于非命。华季堂叹道:“李兄弟若是带着拯救心态,还是莫要做官的好。”
李靖不解。华季堂道:“谁人不爱惜自己性命?那刘云老人九死一生、受尽苦难都活下来了,那薛五爷也是老于世故之人且有独子在场,都奋不顾身刺杀汉王,数十人也无一退缩,足见他们是抱有必死之心。而这样做的原因无非两个——无上荣耀与惊天财富。”
李靖没听懂,问道:“华兄此解,恕我愚笨,不明其意。”
华季堂道:“到了这个时候,我不得不告诉李兄弟:醴成乡盗掘陵墓,比华清风还要早,几乎是父子兄弟都在干这事。你可曾在该地里坊见到几个妇女儿童?要么是行动不便的老者,要么是青壮,因为他们将父母妻儿都安置在他乡,这里早就成了盗掘陵墓之地。他们将里坊布置成满目萧条之状,然而实际上屯积的财富转移到了妇孺身上。近十年来,醴成乡风平浪静,全是由于东宫庇护。东宫的许诺和已经给付的好处,薛五不得不信。也就是说,一旦太子登上帝位,这些死者都会得以平反昭雪,他们的盗墓行径会以其它名目翻转为功勋之臣,子孙都将享有极大恩荣。”
李靖这才听明白了。正想说话,密室被敲了四下。华季堂领着李靖走了出去,就见柜台前来了一个身着裘衣的中年人,左脸长了一个带毛的黑痦子,手里提了一个包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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