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期间,营造司不当值,只有一些手上有急活儿的冬官还在坚守。营造司司正看了杨菀之的推荐信,虽然看赵苦荞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但奈何杨菀之现在的面子实在比她自己想得要大很多,只对赵苦荞甩了一句:“你最好对得起杨大人给你的这封信。”然后就回家休春节假期了。
赵苦荞被吉利安排着跟着梓部一个姓葛的工役身后学着打杂,每日整理图纸。她还从黄平海手里得了一支刨刀,晚上回屋就坐在柴房门口拿着几块废木料练习刨花,帮着公厨的毛婶子劈柴。黄平海素来看重杨菀之,也乐意带新人,只道赵苦荞什么时候学会做凳子,他就收赵苦荞做徒弟,教她画图纸。赵苦荞每日都打着十二分精神。
元宵这日,营造司全员休息,吉利给了毛婶子两张进明堂的帖子道:“苦荞这孩子没见过什么世面,你带她去开开眼界,对她日后也有好处。她要想做冬官,只是埋头做匠人活可不行。”
这元宵节进明堂的帖子可不那么好弄到,也就是洛阳营造司的这些人,圣人念着建造明堂有功,才给他们每人发了帖子。毛婶子连连称谢:“这明堂的帖子我听说都得提前十几天去抢,尤其是今日还是元宵,吉司簿就这么给我了?”
“嗨呀,”吉利连连摆手,“当年修它的时候,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哪里我没见过?我可不稀罕看。”
“我看好几个大人都把帖子给自家人了。”
“我家姑娘去年秋闱中了个举人,但她读书也没那么好,不打算接着考了,就去了并州那边的营造司,要和我一样做司簿。这不,去了以后连春节都没法回家过了。我媳妇心疼孩子,跑去并州陪她过年了。我一个小老头,没必要凑那个热闹。”吉利摆了摆手,“再说,我已经和几个老朋友约好在抱月茶楼喝茶赏灯了,你们若是逛完明堂出来口渴了,还能去找我喝口茶!”
听见吉利这么说,毛婶子也就大方收下了这难得的帖子。
听说能进明堂,赵苦荞激动坏了,从行囊里拿出了自己最好的一身衣服。毛婶子也选了一件干净的细布棉衣,一老一小就这么一起跟在喜庆的人群里进了明堂。今日的明堂里没有什么王公贵族,毕竟他们的想法和吉利一样,已经见过很多次的明堂不是什么稀奇的地儿。一开始赵苦荞和毛婶子还担心遇见什么不能惹的大人物,直到发现来的都是小老百姓,心里也舒坦了很多。
明堂里其实也没有什么好逛的,天子的宝座被一众夏官围着,只能远远地看上一眼。中层是辛周太庙,里面除了供奉着两位帝王和太祖生父辛罴之外,还有窦章的牌位。太庙里禁止喧哗,否则会被夏官架出去。但因为供奉着窦章的牌位,这些日子有很多学子前来献花,也有在窦章的牌位前供自己的文章的。
而走到最上层的灵台,所有人都会忍不住小声地“哇”上一声。
这是洛阳的制高点,就像所有洛阳人都要仰视这座明堂一样,站在明堂的顶端,整个洛阳一览无余地暴露在眼前。方式变成了一个个规整的方格,赵苦荞忍不住在毛婶子身边小声说:“好像我在兴雨堂见过的烫样!”
明堂内部不许喧哗,但在明堂外的广场上,早有梨园弟子和异国优伶在各处卖艺、杂耍。赵苦荞和毛婶子一起从明堂上下来,走出明堂的时候还恋恋不舍地扭头看了好几眼,然后对毛婶子道:“婶子,杨大人真的太厉害了,我以后一定要做杨大人这样的冬官!”
这话落在了与她们擦身而过的一个娘子耳中。吴诗雅打量一眼那一对老少,只见那二人虽然穿着朴素,但脚上穿的鞋子一眼就是官府发给差役的马靴。
吴诗雅走在兴奋的人群中,带着满身的迷茫。回到盐亭后没多久,林伍就被免官了,两人无奈之下只能回到江州。但是林伍却一改从前的姿态,开始指责吴诗雅,认为是吴诗雅毁了自己的仕途。回到江州后吴诗雅的日子也不好过,婆婆说她是害人精,而林伍竟然在外面搭上了别的女人,为了一封休书将她赶出了家门。
吴诗雅想回外祖家,但如今外祖家是舅舅在当家,舅舅不愿意接济一个弃妇,还是家中表妹好心提醒吴诗雅,依照如今的《新律》,休书并无效力,吴诗雅该和林伍签了和离书去,也能分些家产来。吴诗雅又浑浑噩噩地去找官府。林家一听说和离还要给吴诗雅钱,当即不干了,在堂前只道是夫妻吵架而已,要吴诗雅回家。
吴诗雅有一瞬间动摇了。离开了林家,她无处可去。可一扭头,她却看见林伍拉着那个新人的手,两人正柔情蜜意地小声说着什么。吴诗雅忽然觉得一阵心寒。
犹如冬日里一瓢冰水兜头浇下,她跪在堂前对府尹道:“我要和离,我还要带我儿子走。”
因为这一句话,吴诗雅和林家人又在公堂前闹了个鸡飞狗跳。最后,林家给了吴诗雅一大笔银子,但府尹说吴诗雅连个养活自己的工作都没有,加上她跟着林伍在外几年,儿子也不和她亲近,闹着要和祖母在一起,最后还是把儿子判给了林家。这场和离官司闹得太大,整个彭泽县的人都围观了,吴诗雅自觉在江州也混不下去了,便想来两都碰碰运气。
也是因为她想看看,两都中是否真的如杨菀之所言,有那样多的女官。
吴诗雅走时,她爹只道她是丢了他脸面的逆女,走了便一辈子不要回来。未嫁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自幼被父亲以三从四德教育着的吴诗雅只觉自己成了那断线的风筝,倒是不知往哪里飞去了。鬼使神差地,她跟在了那一老一小身后。
只听见赵苦荞问道:“毛婶子为什么会来营造司做工?”
“嗨呀,婶子命不好,生在个山里的穷地方。婶子没读过书,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就被父母一手操办着嫁了人。结了婚还没多久,那人就去县服役了,后来得了青眼,竟然留下来了。”
“等到婶子再见那人,就是那人要同我和离,说自己在外遇着了心仪的女子。婶子我啊,气不过,从来没出过大山的我走了二十里的山路追到县城去找他讨说法。说法自然是没有讨到,他啊,还嫌弃你婶子我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村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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