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明庭离开武当之后,武当上冷清不少,古大夫就打发了弟子下山去,许南星一路往南,停在了江陵府当坐堂大夫。
“老天注定你命不该绝。”许南星转动银针,“你要不是遇到我,你怕是撑不到师父给你做好新药。”
花明庭眼睫颤了颤,本就容貌出色的人,此时瞧起来多了点脆弱,“新药……能让我多活几年吗?”
花明庭以前并不是很上心,因为他觉得人活在世,多一天和少一天,并无多少分别,总归是要死的,早死晚死而已。
若是不曾去见人间烟火,就不会生出贪念。
现在的花明庭,稍微不那么的想死了。
许南星却道:“前些日子,方瑞从我这儿过,拿了我一味非常难得的药,他之前在并州寻到了师父想找的药石,想来新药的药材凑齐了。你以前不是从来不关心这些,怎么,现在不想死了?”
花明庭闭上了眼睛,“有个烦人的外甥,还有一群不省心的友人,现在还不能死。”
许南星愣了一下,他盯着花明庭看了半晌,最后勾了勾唇角,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这样啊……是不能死,不是不想死啊。”
这个人,还真是在奇奇怪怪的地方别扭。
“暂时把你身体里的异毒压下去了,给你吃的药丸子是师父留给我保命的。”许南星听不到这人回答,倒也不在意,“放心吧,一时半会儿死不掉了,等我让人去武当山找师父,他若是知道你在这儿,想来会很高兴。”
花明庭上武当的时候,才只有几岁,他身体很不好,很长时间待在古大夫身边,许南星是古大夫的关门小弟子,明明都是小孩,却要替花明庭熬药,照顾花明庭,一开始许南星可讨厌这小孩了,但后来看到花明庭身体那么糟,他身上的异毒,古大夫以前也不曾见过,这意味着每一次喝药都是在尝试。
曾经很羡慕师傅总是格外关照花明庭的许南星,慢慢的也不再吃味,越长大越明白,花明庭活不长久,看着少年努力地想要活着去复仇,许南星心里也并不好受。
千辛万苦的,武当山上的师兄弟们,加上他的全师门,小心翼翼的,总算是把花明庭养大了,还让他学了一身很俊的功夫。
许南星抬起头看向窗外,窗外院子里,宋钺和骆修远蹲在炉子前熬着药,许南星的目光落在骆修远的身上,他心情有些复杂。
骆修远的模样,与花明庭和花想容,其实并没有多少相似之处。
花想容当初怀着孕长时间接触奇石,腹中胎儿真的能健康长大吗?
二十多年前,花想容会难产,除了因为情绪激动,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便是她的身体已经垮了,好在当初有了身孕,腹中胎儿分担了不少异毒。
“你外甥很关心你。”许南星忽然说。
他回头,目光不经意地落在花明庭的脸上,他看见花明庭的表情变得温和了不少,“嗯,很烦恼,有时候会觉得有点烦人呢。”
许南星:……要是你嘴角不那么翘,我可能就信了!
不过——
这个人身上总算是多了一点人气。
上次方瑞从他这里出发去并州的时候,还很担心,事实上不只是方瑞,武当上下都很忧心,因为他们都知道花明庭和花想容身上有异毒,根本不觉得有那么幸运,当初染了异毒的小孩能活下来,所有人心知肚明,这个外甥的身份怕是有问题。
方瑞当初会去并州,除了找药,也是想看看那个外甥。
结果从并州回来,方瑞的表情就变得很欣慰,说花明庭真的有个好外甥啊,虽然看起来不是很可靠,很多时候都需要花明庭去照顾操心。
但是怎么说呢,也许是察觉到自己是被人关心和需要的,花明庭的身上染上了几分烟火气,他从冷冰冰的山顶,被拖入了凡尘间。
花明庭知道这个外甥可能并不是他亲外甥吗?
许南星盯着花明庭,他忽然意识到,其实这个人是知道的,或许从一开始就知道。
但为了姐姐可以安心的离开,不用因为担心他独活在世无依无靠没有求生欲,花明庭遵从了姐姐的谎言。
毕竟花明庭不是个蠢人,他看不见,话也少,可他腹中藏着的心眼子并不少的。
那么骆修远呢?
许南星又把目光投向窗外,骆修远脸上都是汗,他很认真的在熬药。
骆修远知道自己身世真相吗?
“好了,熬好了。”外面,骆修远小心掀开药罐的盖子,看到里面的汤汁变少了,当即拿来碗,将里面的药倒了出来。
骆修远端着药走进来,“舅舅?”
“我没事。”花明庭声音里带着点安抚意味。
骆修远松了一口气,但表情却严肃起来,“舅舅,不舒服不能忍着,这次吓死我了,我差点以为……”
说到最后,声音哽咽。
花明庭表情有些无奈,“我这不是没事吗?行了,暂时死不了。”
许南星把骆修远身上的银针取下来,他退到一边,看着骆修远给花明庭喂药。
其实到底是不是真的甥舅,或许一点也不重要吧。
“暂时在这儿歇着吧,我这就让人去武当,快马加鞭一个来回也耽误不了多久。”许南星道。
花明庭把药端过来一口闷了,“如此有劳了。”
许南星懒得待在这里看那对甥舅腻歪,走出内堂,他托了府城里的镖局,让一个镖师去武当山送信。
宋钺知道他们暂时走不了,便和福伯一起去接贺境心他们进城。
好在镇子离府城也不算远,他们回到府城的时候,天刚好黑下来,满城的花灯渐次亮起,整个府城如梦似幻。
他们一路行来,很少进城,必要的补充在镇子上都能解决。
许南星说花明庭暂时没事了,骆修远就拉着花明庭去逛七夕长街去了。
人头攒动之中,贺境心和宋钺手牵着手站在一个卖红豆手串的摊子前面,宋钺买了一串替贺境心带上,摊主打趣他郎君和夫人真般配,宋钺笑的露出一口大白牙,牵着贺境心走入人潮之中。
许南星请的镖师是第二天傍晚的时候来回话的,“古大夫并不在山上,说是已经启程去端州了。”
几人都愣住了,许南星酸了,花明庭果然很讨厌啊,他师傅都七老八十的人了,竟然还为了花明庭奔波去端州!
“许大夫,我舅舅的身体,能赶路吗?”骆修远担心的问许南星。
“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了。”许南星没好气地道,“行了,我这儿就不留你们了,走吧走吧,一路顺风。”
许南星说着,直接将门关上了。
等了好一会儿,外面没动静了,许南星这才打开门,悄悄探出头去。
牛车马车拖了老长,那行人慢慢远去。
许南星站直了腰,脸上表情慢慢变得平和,最终念叨了一声,“都说祸害遗千年,你可要活得久一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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