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境心看着宋钺,漆黑的杏眸一眨也不眨,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她抬起手,拍了拍宋钺的脸,她脸上忽的挂上一抹笑,“你猜猜看?”

宋钺被贺境心盯得紧张到了极点,以为她开口是要说什么重要的事,结果就这?

宋钺没好气地抓住了贺境心拍他脸的那只手,把蹲在自己跟前的人一把扯到了自己身边,“谢家是不是有你在意的东西,或者是人?”

贺境心顺势坐在了宋钺的身边,她倒也没有再扯瞎话忽悠宋钺,毕竟事到如今,他们都快到岭南了,他被贬除了被皇帝选中成为一把刀之外,还有她和贺影心的缘故。

贺境心之前不告诉宋钺,是不想让他担惊受怕,并且有时候知道的少一些才安全。

但他们一路行来,宋钺早就没有了反悔的机会,她不止一次的和他确认过,但他都坚定的选择了牵住她的手。

“是。”贺境心坦然道,“当时去谢家,是因为我爹曾经到过谢家,我想知道为什么,所以就去了。”

宋钺:……

宋钺想起在村子里晃荡,衣服总是不好好穿,看起来懒散又没个正行的男人,心情十分复杂,毕竟打死他也想不到,那么一个人身上,竟然还会藏着了不得的秘密。

“后来在仰天山上,我让你们先走,其实是想问逍遥仙一些问题。”贺境心也不要宋钺再追问,直接往下说,“因为逍遥仙认识我爹,他们的关系……算是同僚吧。”

宋钺表情空白了一瞬,之后有些一言难尽,假仙和假仙也算同僚吗?

贺境心看着宋钺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逍遥仙名叫闻雨声,她是二皇子的幕僚军师,但实际上的身份是二皇子的隐侍,代号逍遥,而我爹,他曾经也是个隐侍,代号青蝉。”

“隐、隐侍?”宋钺这次是真的震惊了,他当然也知道隐侍,皇家隐侍,一生只忠诚一人,隐侍区别于其他侍卫,暗卫,隐龙卫,他们聪明,武功高强,能力强大,每一个都是被精心培养,通过层层选拔赢到最后的人。

宋钺的脑海中再次回想起贺从渊的样子,他怎么也无法将那么个吊儿郎当的人和隐侍联想在一起,但贺境心这么说了,事实便是如此,“你爹是哪个皇子的隐侍?”

“当今还未登基的时候,我爹就被皇长孙选中,成了他的隐侍。”贺境心道。

宋钺:……

宋钺有点头皮发麻,他此时有点明白为什么贺境心什么也不告诉他了。

当今的长子,八岁的时候就没了,主子死了,忠于主子的隐侍自然也不可能活着,但是贺从渊就是活了下来,还去了灵州,在那里住了下来,隐姓埋名的过了很多年。

该死的人没有死,背后一定藏着什么骇人的真相,再结合皇帝在见了贺家姐妹之后的反应……

“想继续听吗?”贺境心缓了缓。

宋钺深吸一口气,狠狠点了点头,“说吧。”

伸头一刀缩头一刀,而且——

“我相信你。”宋钺看着贺境心,眼神坚定。

就算是在长安城,算计他利用他,可贺境心却也从未让他真的置身危险。

贺境心唇边漾起一抹笑,“那就从头说起吧。”

贺境心漆黑的眸底都有了笑意,她缓缓的将自己查到的有关于贺从渊的事情,从头道来。

*

夜色迷离,晚风驱散了一点暑意,倒也凉爽了不少。

此时过了子时,月色如钩挂在天上,蝈蝈鸣叫不止,也因此显得夜晚更加安静。

白日才做好的新坟堆里,有两个人正在挖坟。

何钰人小,铲子有点重,他之前日子虽然不好过,但也不曾做过这样的重活儿,他此时满脸的汗,何庆年的坟墓已经被挖开了不少,他其实已经没有什么力气了,但他咬了咬牙继续挖。

温十三看了何钰一眼,她不曾劝他,只是帮着一起挖坟。

又挖了一会,总算是将棺材挖开了,棺材之中,没有冰块保存的尸体,在如此热的天气之下,已经开始腐烂发臭。

两人将何庆年的尸体拖了出来,之后将棺材盖子盖了回去,重新填上土,把坟包夯实了,最后吃力的一路把尸体拖进了黑漆漆的山林之中。

谁都没有说话,沉默着,只有脚步声,还有尸体在地上拖动的声音。

“我们到了。”何钰喘着气,把何庆年放了下来。

这里比较隐蔽,三面都有山坡遮挡视线,是何钰和温十三白天看好的地方。

两个柴火堆,一个上面已经放了一具尸体。

温十三点燃了火把,领着何钰走近了,她掀开尸体上遮盖的白布,露出温十八的脸,温十三眼神很难过,但她却没有再哭了,她轻轻触碰了一下 弟弟的脸,然后引燃了尸体下的柴火。

温十三将火把递到何钰的手上,何钰举着火把,点燃了另一个柴火堆,两个火堆缓缓地燃烧起来,干燥的柴火越烧越旺,最终吞噬了放在上面的两具尸体。

世人讲究入土为安,但温家人却并没有太强的执念,温家赊刀人乱世而出,金戈铁马的,总有一些会死在外边,路途遥远,带着尸体回来不现实,最后都是将尸身烧了,将骨灰带回族地安葬。

何钰牵着温十三的手,两人静静地看着哔啵作响的火堆,火光驱散了黑暗,火焰倒映在漆黑的眼中,像是他们黑暗的前路里,也有这么两团火光照亮。

久久久久,火堆从旺盛最后归于沉寂,最终彻底熄灭。

温十三带着何钰,用早就准备好的两个罐子,替温十八和何庆年收敛骨灰,那么大的两个人,最后收拢起来,也只剩下小小的一坛子而已。

“十八啊。”温十三看着手里抓着的那把灰,地上出现了两个斑驳的水点,然后越来越多,“姐姐带你回家。路途遥远,你要跟好了,莫要四处走,走散了,就回不了家了。”

何钰盖上了盖子,脏兮兮的小手摩挲了一下坛身,他没有说话。

温十三抱着坛子站起来,走到边上拿起放在草堆里的包袱,挂在了肩膀上,她空出一只手朝何钰递过去,何钰单手抱着坛子,另一只手去牵温十三的手。

“娘,我们现在就回家去吗?”何钰问。

温十三轻声应道:“是啊,回家,不过在回家之前,我们要先去一个地方。”

何钰不解地回头。

“我们还有同行人。”温十三道。

昨天晚上,温十三看着何钰睡了,也打算去睡觉的时候,有人敲响了院门。

温十三警惕地去开了门,站在门外的人却是贺境心。

“你作为从犯,理应要捉拿归案。”那位贺大人在看到她的时候,面无表情地对她说了这句话。

温十三当时心猛地一沉。

贺境心眼神锐利地盯着温十三,“六月初一的夜里,何家命案发生之后,你没等到你丈夫归来,但你等到了你弟弟温十八。”

“见血封喉的毒,何庆年从哪里来的,明明一开始并没有打算死,他可以和你们一起远走高飞的,但他死了。”贺境心道。

温十三沉默半晌,最后开口,“我知道你不信,但我真的不知道。六月初一的晚上,十八的确来见我了。”

三更天,温十三还没有睡,她在等何庆年和温十八。

但最后,回来的只有衣袍染血的温十八,他把一个盒子推到温十三面前,告诉她,里面是从何家收来的债,赊刀人收账,自然不可能只是收回曾经赊的刀,还有巨额的财富。

温十八告诉她,“姐夫人没了,出了点意外,你莫要再等他了,他不会回来了。”

温十三听到这个消息时,怔愣了半晌,心上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难过是有的,但也悄悄的松了一口气。何庆年回来的这三年里,他其实并不是一直待在城中,老猎户年纪大了,又生了病,他是何庆年的救命恩人,也是岳父,何庆年不可能放任不管。

说起来,温十三之所以知道何庆年又娶妻,便是因为何庆年总是会离开,她问了他顾左言他,最后温十三悄悄跟着何庆年,她看到了何庆年对着老猎户喊爹,看着何庆年去祭拜亡妻,她当时感觉浑身的血都往头上涌,整个人僵在原地,愤怒,绝望,难过,不敢置信,种种情绪混杂在一起,她当时真的花光了全部力气,才克制住自己冲上前去质问。

她犹如来时那样,悄悄地回到了城里,一个人枯坐了一天一夜,等到第二天天亮,她等到了推开院门回来的何庆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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