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之后吾等便意识到,之前替皇上斥责吾等的人是朱天麟,封赏吾等的圣旨亦是由朱天麟之手所发,他不去相,中枢总在吴党之手,不可不除。

而如今,金给事上次弹劾陈邦博的奏疏已被陈邦博知晓,他知会朱天麟票拟了一道旨意......乃是令金堡以监军之职至其军中.......这便是吴党藏在下次朝会的杀招,造势,斗人,意欲瓦解吾等也。”

闻言,张同敞却是真的有些惊讶,道:“袁公怎知内阁之事?”

袁彭年摇摇头,似不愿多说,只道:“吾等原本只怕马吉翔会插手,但仍高如今给他下了套子,他亦成了可攻的一环,我前来,只请仍高与我们联手,行去岁锄奸大事。”

张同敞沉吟不答。

“李元伯亦在我们这边。”袁彭年补充道:“我已知仍高把北面的情报给了他.......是欲北伐也?”

张同敞拱了拱手,笑道:“我竟没想到袁公等有如此手段,失敬了。”

“无妨。”袁彭年又道:“吴党朱天麟由吾等来对付即可,元伯抑制庞天寿,至于马奸那边?”

“我之前出手,丢了一些人,死了两个学生。”

“小事,此事毕,仍高升尚书,门生只多不少。”

听见这个条件,张同敞眯了眯眼,对局势的了解愈发清晰。

简单而言,五虎抓住了吴党朱天麟的把柄,又联手李元胤,准备把以前没弹劾到的“奸臣”一锅端了。

其中,马吉翔有皇上太后恩宠,无疑是最难对付的那一个,且肯定是最难对付的,但他们看到之前自己摆了他一道,觉得自己手上这个把柄可以用,遂过来商议。

说商议还算不上,袁彭年没提北伐之事的后续,想必是李元胤那边已经给他打过招呼了,这是准备等他出手扳倒马吉翔后给个尚书的官职,算是交易报酬。

当然,没提到的事还有很多,比如他们要怎么让朱天麟去相,张同敞又要怎么捏住马吉翔之类。

此事到目前为止只有利益条件,五虎扳倒朱天麟,朝内阁填上自己人握权,张同敞扳倒马吉翔,官升一级,且尚书之职一般还会兼任大学士,亦可入阁为相.......

总之,没提细节之事透出来的意思便是,利益报酬就摆在那,你可以不择手段。

话到此处,即是张弛有度,点到即止了。

但袁彭年转身走了几步,却又忽然回头说了一句。

“下次朝会之前,仍高还有时间思虑,不过,北伐之事就当作...当作云烟吧,这也是元伯的意思.......”

闻言,张同敞眼中迸发怒意,脸色瞬间落下来。

袁彭年却没回头再看,自顾自朝前唤来仆从继续走着,随口劝解道:“当然,只是如今局势如此而已,事情可以再谈嘛,有什么是不能摆上来谈的........”

张同敞默然不语,回头看向了北方的天幕上,白鹤群已映出了眼帘。

多年宦海沉浮,能让他失态的事情不多,此事便是之一,且他听出了李元胤欲排挤独权之意。

这与他一开始所想的不同,但也已不重要了。

他从桂林至此,本就没有准备依靠任何人,来就来吧,斗到底。

~~

张拱极才至城西,便看到了披云楼上的白鹤,正成人字形腾飞而去。

低下头,又见一顶红轿停在不远处,那几个兵部的衙役正在呵斥周围的一群人。

“你等是什么人?也敢冲撞朱郎中的轿子!”

他皱了皱眉,才想绕道,却看人群中一个持剑的年轻人带着几个军士朝他迎来。

“祁京,你投靠奸佞........”

才来得及喝出这一声 ,祁京已挥手让人把他围了起来,示意他跟在身后。

再次回到轿子旁,张拱极见那个叫黄庆生的武选司员外郎已争的面红耳赤,口中喝骂不断。

他眯眼扫视一番,已是想到朱斗垣就是在轿子里了,周围还有马雄飞前日调进侯府的二十人,每个他亦查过底细,叫得出名字。

这些都已是明面上的事,朱斗垣想必也清楚,但就是因他们已暴露出来,张拱极便更有些弄不清祁京差带人过来是想做什么.......

此时,轿帘也终于被揭开。

朱斗垣拂袖跨过轿杠,目光转向祁京,微微摇了摇头。

“我知你是何意,只提点你一句,此事与我们无关。”

祁京点点头,没有说话。

朱斗垣的眉头皱起,道:“既是如此,还不走开?”

他虽年轻,但城府修养还算深,发生这种被人堵在自己地盘上的丑事,并未当场发作。

祁京也不答他,彷佛听不懂人话一样。

接着,他又让那些军士朝着衙门前排开,终于对着从旁的姜之升道:“你去吧,他想必还未见过你。”

姜之升淡然,走上前,敲响了兵部衙门的大门。

........

等张同敞负手从大门走了出来,见到的是颇为奇怪的一幕。

正五品的兵部郎中立在轿子前,脸色铁青;从四品的锦衣卫佥事被人围着,不知所措;还有那个从六品的武选司员外郎倚在轿子旁,已是快被气出了眼泪........

他笑了笑,知道现在还要加上他一个正二品的兵部侍郎了。

此时,他走下台阶,目光看向祁京,眼中不由泛起了激赏之意。

而祁京却也在此时与他擦肩而过,走上了台阶。

他将视线一一朝着底下的这些人投去,说起了第一句话,也是唯一的一句。

“我无意与诸位为敌,也不管你们在做什么,是不是为国为民……之前事了,如今过来相告一声——谁再干涉,我便杀谁,就这样。”

……

“你这畜生,没娘养的猪狗,倒要看看你能在这把本员外杀了?!”

黄庆生当场便指着祁京喝骂了回去。

“贼厮鸟的烂碟子,也敢在兵部衙门放狠话,有本事别走,等本员外进去调人!”

“白身狗猢狲,以为投靠奸佞便能翻身了,别走,别走啊.......”

祁京却不理会他,挥手把人收了,走下台阶,自顾往前而去。

期间,首先路过张拱极身边,只听他重重说了一句,“你蹦不了多久了,届时,我会亲自杀了你。”

“嗯。”祁京应了一声,几步越过他。

来到朱斗垣身旁,却是听他先呵斥了黄庆生闭嘴,然后目光转向祁京,歪了歪头。

“若是为己,你做的太过了,马吉翔下野只是时间问题。”

“嗯。”祁京依旧应了一声,抬步走过。

唯有到了最后张同敞面前时,他的衣袖被扯住了。

张同敞的目光有些低垂,像是在看他腰间的那柄长剑,亦或是在看他的靴子。

“四千里以来,艰难无比,你还在如此做,我亦愧疚至极。”

这句话中包含的意思很多,里面许多意思也是点到即止。

而祁京却已明白,这些人中也唯有张同敞看出来,自己这般做的真正目的。

“嗯。”祁京再次应过,目光看向他的手。

“我们可以谈,我可以帮你。”

张同敞松开了手,忽然道,脸上的表情异常真挚。

祁京目光看向他,微微摇了摇头。

“有人曾经对我说过,人的命运如一叶小舟,久随天地洪流飘荡,直到遇到一方顽石,撞的粉身碎骨.......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张同敞陡然愣住,那只半开的手悬在了空中。

祁京已与他再次擦肩而过,大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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