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怪的问题。

那双眼睛灼灼地望着他,问话的语气却轻柔缱绻如情人的低语。

那个女人站在那里,手无寸铁,柯伏虎却莫名地感到强烈的不祥与恶意。

于是他退后,抬起手来,身边士兵的枪尖倒向她,她眯了眯眼睛,慢慢塌下后背,像是个准备屈服的动作——

——也是猛兽在准备扑击时的动作。

河风大起,芦苇骤然倒伏,站在最中的臧州兵感到一阵疾风掠过了他们。

视野随即如同被风卷飞的落叶一样飞出去,细线般的月亮落下血泪,黑暗从头顶奔涌而下。

被峨眉刺切断喉咙的士兵摔在同伴身上,嬴寒山轻巧地从他们之间穿过,袖中沾血的锋刃刺向柯伏虎面门。

他悚然振刀而起,格住刺下来的峨眉刺,旋身将力卸向一侧。

嬴寒山后跳站直,柯伏虎稳住身形,两个人都轻轻嘶了一声。

这是第一个招架住了她一击的人,不是修士,只是个普通的凡人。

习惯了一击必杀的嬴寒山甚至有点茫然,她试探性地探出神识,什么都没试出来。

而柯伏虎的内心剧烈动荡着。

关节和臂骨都传来不祥的疼痛,他似乎感觉到那上面已经出现了细微的裂纹。

这个女人不用长枪,不用刀剑,在她站定时他才看清她抓在手里的是什么。

那是一对嗡嗡旋转着的奇怪兵器,沾染在刃上的血迹像是细碎的花瓣般被甩出去。

它并不比匕首长多少,用短武器对抗长武器简直是天方夜谭,但他多年战斗留下的第六感告诉他,就算他手持长枪,也绝不能和她单挑。

“长枪!”柯伏虎吼道,“围住她!别让她近身!”

被撕裂的包围口重新填补,离嬴寒山最近的士兵同时提枪直向着她刺出去。

枪尖破开空气发出呜呜的风声,却在逼至那个女人身前时骤然刺空。她纵身而起,一只踏上枪身。

喀,枪杆颤抖两下,突然崩折,嬴寒山踢起余下半截,一杆戳倒那个戳刺的士兵。

被枪拉开的距离骤然缩短,嬴寒山越过横扫的枪杆,鸟雀般飞落在包围圈外。

那双黄色眼睛中的目标从来只有一个,她无意与他人缠斗。

柯伏虎头皮发炸,简直觉得自己快要发疯。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她是哪里来的山精树魅?那根本不是人能够做到的速度!

脚步随着心神的动摇而混乱,他胡乱向着影子落地的地方劈下一刀——空了,就像是劈到了水中的丝绸般,影子绕刀而过。

手持长枪的士兵们惶然地看着他,用一种莫名其妙的眼神。

看什么!柯伏虎想怒吼,拦住她!

但他发不出声音,眼前的世界向着天空尽头歪斜,黑暗漫上来了,夜幕升起一对金色的月亮,有人在他耳边低语。

她说:“你不该想杀我的。”

嬴寒山直起身来,从他胸口抽出峨眉刺。

没反应过来的士兵们还站在原地,她擦擦脸上的血,对他们仰起脸来:“快跑。”

“快跑,跑起来,去告诉所有人你们看到了什么。”

这句话像是一颗石子打碎了冰面,傻站在那里的士兵们反应过来,从怔愣变成后退,再变成混乱的拔腿狂奔。

四周寂静下来,只剩下嬴寒山怀里的水龙珠还在散出幽微的光线。

她低下头,看着倒毙在地的校尉,仿佛是错觉,她看到一股非常浅的紫色烟气从他的眉心升了起来,转瞬消逝在空气中。

嬴寒山伸出手去想去捉那缕消散的烟气,却猝不及防被打断了注意。

隐约的嘈杂和混乱声从远处传来,她抬起头,目光越过面前的平地,望向视野尽头的淡河县城。

它像是火炬一样通明,照亮整个夜幕。

裴纪堂睡得很不安稳。

他做了一个冗长的噩梦,梦见自己仍是婴儿,被装在一个漆木提篮中,一只女人的手从食盒边缘垂下来。

血顺着她白皙的,长的手指流下,线虫一样缓慢地爬入盒中。

当他醒来时天还没有亮,炉里的香已经烧尽了。

嬴鸦鸦不在这里。

他晌午后醒了一次,一睁眼就看到小姑娘一声不响地站在他旁边投帕子给他擦脸,惊得他几乎从榻上摔下来。

好说歹说问清楚了是嬴寒山让她来照顾他,裴纪堂立刻表示自己已经醒过来了,不用照顾。

“不行,”嬴鸦鸦一板脸,“阿姊说了,裴明府太招人恨,要是我不守在身边,没准会被人捅上一刀。”

“……”

“还有,”她把帕子在盆里绞干,“我最不喜欢欠人情,您既然照看了我一次,我也得照看您一次。”

他稍微吃了些粥,然后又一次睡过去,再睁眼就已经是此时。

灯芯刚刚挑过,看来屋里人并没出去太久。

他支撑着自己的身体想坐起来,稍微一动就是一阵气血上涌,只得作罢。

窗外微微有些光线闪动。

裴纪堂躺回去,闭上眼睛,但总觉得有股纷乱的声音搅得他难以入睡,杂乱的念头像是雪片一样在脑海里转来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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