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谨眼风扫过,闷头给苏彦续茶。

唯温如吟面色愈发恭谦,柔声道,“殿下说得在理,妾为臣下受教了。而为师者,亦欣慰,为师所留不过三句言,殿下已能学以致用,实乃用心了。”

“那是自然,这两日孤将心思全投这处了。”江仝上下打量温如吟,道,“你还不错,能带孤玩乐,且快些授完散课。”

……

之后乃自由诵读时辰,江见月垂首读阅,江仝则将竹简翻卷,时不时戳动那竹篓。

公主蹙眉看他。

他挑眉道,“好玩意,送你的。”

未几,散课时辰到,小男孩雀跃而起。

江见月行完礼,本欲往苏彦处去。

距初七后他不曾去过她府上,今日见他脸色不太好。然这厢被江仝拉着,便转身朝他二人拱手作了个揖,想午后散课了再好好问候一番。

因一炷香后,还有下半场课,大家都没有离开讲经堂。

只温如吟来到苏彦与赵谨处,饮茶休息。

“不容易啊,你这是把自个折进去,哄着那尊佛。不过,还是有点成效的!”赵谨将煮好的茶分给温如吟,“左右,我与师兄教不来。”

“你我都掐尖而教授。但多的还是如安王这般资质平平的人,像皎皎般天资卓越者原就是凤毛麟角。”苏彦将视线从小姑娘身上收回,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资质平庸没什么,勤能补拙,关键在于态度,这安王殿下……”温如吟饮茶摇首,“其实话说回来,凡为君者,不惧天资好坏,总有忠臣良将辅弼。只要君上不固执已见,一意孤行即可。”

楼中无外人,温如吟说话便也少了忌讳,“等下半场课,我再试试!”

赵谨添上茶水,压声道,“听闻雍王殿下五月便能唤阿母。如今八个月大,能诵诗读文。陈婕妤处都已经开始择少傅,说是周岁便开蒙,待三岁后就送来抱素楼了。”

“三岁入楼?”温如吟惊道,转向苏彦,“三师兄,当真吗?雍王天赋这般好?”

苏彦精神有些不济,合眼点了点头。

……

“皇姐莫怕,牙都拔了!”

“别碰,它的毒牙尚在!”

两句突兀童声炸起,三人闻声望去,皆怔住了。

只见不远处席上,安王的竹篓里窜出一条蛇,迎面往江见月袭去。而安王竟伸手欲扯蛇尾,正被江见月厉声吼住。

眼见那蛇就要咬上公主脖颈,侧里一柄折扇直劈而来。奈何苏彦有伤在身,又事出突然,失了准头,没有劈中七寸要害,只从蛇身半截处过,但好歹阻了蛇的冲势,给江见月避开的时间。

却不料这是一条蝮蛇,占物翻身,力道转瞬恢复,尾巴又被安王抓了把,这会转过头便向他游去。

江仝整个吓呆了,一动不敢动。

幸得千钧一发,江见月从蛇后扑来,一手扣住蛇头两颊逼开三角蛇嘴,一手将早前已经撕下的袍摆绢布勒住蛇口,一推一拉间勾下嘴中毒牙。

待她观过绢布上乃齐整的两颗完整的蛇牙,整条灰黄色的蝮蛇已经数圈盘在她纤白的手腕上,

她松开蛇的脑袋,看着已经力竭的长蠕动物,伸手递给安王,“现下安全了,你玩吧。”

小男孩看面前白皙光洁的素手,又看那缠在腕间的长蛇,颤颤推却,“果然皇姐是捕蛇的好手,手中无利器,还能这般厉害!且给你玩吧。”

“安王殿下,你怎能将这等毒物带入讲经堂?”温如吟上来呵斥,“可知方才有多危险,此乃蝮蛇,有剧毒。”

“都怪那些狗奴才,孤明明交代要拔了牙齿的。孤就是想看看皇姐捕蛇去皮的绝技罢了!”江仝避身看着被江见月送入竹篓的蛇,怒气冲冲出去斥责了一顿给他捕蛇的侍者。

侍者跪地求饶,道是来时仓促,放错了蛇。

如此被罚二十杖,揭过不提。

然苏彦因拼力掷扇那一下,扯裂伤口,这会血濡衣衫,面色虚白。

“师父如何受的伤?”江见月奔来解开他衣襟,见他左臂旧伤未退,胸口新伤裂开。

“前些日子审犯人时,大意了些。”苏彦笑道,“我回后堂让医官处理下,你且继续认真听讲。”

“听话。”苏彦理了理她发髻缠在一起的丝绦,劝道,“这日你救了安王,才处出些情谊,且趁热打铁。”

江见月点头应是。

一点插曲过去,香尽,讲经堂重新授课。

苏彦确无大碍,止血包扎后回来,堂中还未散课。跽坐膝上的小公主见到他,终于重新露出一抹笑靥,安心听课。

课程已过大半,这下半场讲得是温如吟留给江仝的三个词。

【秉文兼武,文经武纬,文恬武嬉。】

显然江仝经过方才闹剧,对这几个词具体意思已经忘记大半。温如吟遂逐一给他解释,又结合前头对抱素楼和苏氏一门文武兼备的介绍,如此让他明白词义,引出“有文事者,必有武备,文武不可缺一”的治国理念。

不想小儿郎这会却全不认可她的话,道是不必这般麻烦。

“他自个没有耐心了,便全盘否定小师妹的理念,半点不听,也就温九这幅好性子受得住他。”赵谨凑身笑道,“你再不来,我且去寻你了,不然我怕要犯上。”

苏彦靠在榻上,“他不是说有简单的法子吗,洗耳听一听。”

“殿下道是纵然文武不济,文恬武嬉,也有使国绵延的策略,不妨一言。”温如吟尚自鼓励。

安王有模有样地清了清嗓子,目光转来看过苏彦,回首肃正道,“别以为孤成日玩乐,孤也听人说政论事的。若是国中不臣,且联姻;若是外邦乱,可和亲。现成的例子,苏先生当年不就是送陈婕妤与我父皇联姻,如此延缓了前朝寿数。”

满座无声。

诸人目光凝在他身,不是因为他说的有多在理。实乃一句话得罪太多人,在场的没在场的;犯了无数忌讳,过往的,现在的。

偏小儿郎不死不休还在高谈,他目指身边的手足,“皇姐,你觉得孤所言可对?来日孤继位大宝,若朝中不平,你效力否?”

“孤效力?阿弟之意——”公主似有混沌,目中疑惑,面上不解。

“和亲啊!皇姐受天下养,不是应该的吗?”

正午日光烈艳,逆光模糊公主面庞,辨不清她神色。

片刻,才见她低垂的眼睑抬起,温柔望向同胞手中,嘴角攒出一抹无比恭顺的笑,“阿弟,所言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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