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那个凌晨。

广州大降温。

回去的路上下了雨,枯叶落了一地。

然而家门口那盏橘黄色的夜灯依旧亮着,夏泽笙一直在等他回家。

后面几年,他对夏泽笙倒也没有态度恶劣,只是一贯的冷漠。进门后把公文包、外套、手套递给夏泽笙,他便回房睡觉,再醒来,蒋一鸿登门拜访。

广西合浦沿海的那个海湾,骐骥集团早有计划,希望拿来做科学水产养殖基地,投标方案给到合浦的人看过,相关单位也是赞不绝口,此次投标本已稳操胜券,蒋一鸿却希望投标环节两家公司合标,他千玉集团想要用那片海域做海水珍珠养殖场。

他自然拒绝。

蒋一鸿当场发飙,说这块地千玉集团无论如何要拿下,就算不择手段。

他对这样的威胁习以为常,并没有在意,只是让夏泽笙送客。

也就是在这一天的下午,他接到了来自夏泰和的电话,也是谈广西合浦的那片海湾一事,让他务必不能让给蒋一鸿。

他烦不胜烦,挂了电话便准备出门。

拿起风衣的时候,夏泽笙听见响动,正端着一盅汤从厨房方向走出。他关上大门的时候,看到了夏泽笙由喜悦而失落的眼神。

那是他上辈子最后一次与夏泽笙的照面。

按照之前安排的出差行程,他去了澳门。见完客户,在金沙赌场偶遇输得精光的秦勇,求他借钱。

也就是在那一天下午,他踏上了钻星号海钓。

钻星号被人为破坏,驶入了风暴区,最终被海浪拍得粉碎,而他也葬身海底。

他说到这里,看向夏泽笙。

他隐去了许多只有两个人知道的细节,留下了许多公开化的情报,于是这段话是那么的无限贴近事实,又像是被人虚构出来的故事。

夏泽笙红着眼痴痴地出神,过了好一会儿才垂下眼眸:“……那是什么感觉?”

“什么?”

“落入海中……下沉的时候……”

秦禹苍沉默了片刻,开口低声道:“开始很恐惧,肺被海水灌满,充满刺痛,身体的肌肉完全不听使唤地痉挛,已经休克,却还清楚的知道自己在下沉,眼睛一点点地看着海平面离自己远去,感知被无限的放大,周围变得黑暗而寒冷。可是很快身体温暖了起来,海水厚重,海流像是托住了躯体的天鹅绒,只觉得很舒服。在那一刻,我很轻松,人生至此可以停下脚步,所有的重担和怨恨都可以放下,没有了后顾之忧,很安心。”

“这样吗?不是很难受对吗?”夏泽笙轻声说。

“是的。你不用为此难过。”秦禹苍说,“人生路的最后,像是一场平静的永眠,没有痛苦。”

夏泽笙不知道何时已盈满泪,哽咽着想要说什么,最终却没有成功。

他双手撑在膝盖上,垂首而坐,浑身颤抖着,泪落在他的手背上。

“……这样的话,那就太好了。”最终,他磕磕绊绊地说,再要开口已泣不成声。

秦禹苍发现自己之前秉持的那些想法,在这一刻,已经动摇。

对夏泽笙……真的只是怜悯和愧疚吗?

秦禹苍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

夏泽笙的面容,在这时终于和那个被自己机缘巧合救助过的怯生生的少年重合。

摩天轮即将回到它最初的起点。

人生也要重新开始自己的循环。

时间会把所有悼念的人都推向前方。

终究要重新往前走去。

他是如此。

夏泽笙亦是如此。

“夏夏。”他叫夏泽笙的小名。

夏泽笙恍惚看他。

“我唯一后悔的,便是那日出门时,应该慢一些,尝一尝你给我做的汤,然后和你认认真真道别。”秦禹苍道,“和我说再见吧。我想……你一定想要和我好好道别。”

他话音未落,夏泽笙的泪再次落下。

过了好一会儿,在昏暗的光中,夏泽笙贴过来,用湿润的嘴唇,吻了吻他。

“再见,秦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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