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泽笙说完了那番话,像是完成了什么任务一般,钻回了他的躯壳里,戴上了那张敷衍人的面具。

这一天,他陪着夏泽笙演戏。

于是夏泽笙也陪着他演戏。

真似一对情侣,在这羊城中游玩。

……不只是这一天,他作为秦禹苍的每一天都在演戏。

又或者往回追溯三十来年,诞生为秦骥后,又何尝不是做戏给人看?

霓虹下,广州尽收眼底,车水马龙的路面像是拉成了一张光网,所有的人都被束缚其中,终其一生,都在扮演着别人眼中的自己。

摩天轮还在缓缓转动着,向着更高的位置攀爬。

天色暗沉。

昏暗的光线中,看不清对面人清晰的面孔。

也模糊了心底的防线。

“我小时候广州还不是现在的样子。”秦禹苍忽然开口,“那时候不管哪个区,都乱糟糟的,多的是西关大屋,两三层的矮楼,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一楼都是商铺。一条街上的家家户户原本来自一个村,都互相认识,搬到楼里,又都成了邻居。90年初的时候,秦飞鹏扩大生意规模,开了好几家金行,为了方便拿货,除了住在白云居,还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吃住在加工厂附近。他也是那时,和我母亲结婚的。”

夏泽笙愣了一下,秦禹苍所说的,似乎是秦骥的过往。

还好,秦禹苍没有给他留下太多的困惑。因为接下来,他一直说了下去。

“我从小,秦飞鹏在家的时间便很少。母亲说他生意忙,外面应酬多,男人赚钱养家么要多体谅他的苦楚。可是因为这样,她便只能放弃工作,回家带孩子,围在灶台间,操心琐碎事,割舍了过往的一切抱负。空闲的时间很多,她爱对我说过去的事情,说秦飞鹏如何骑着车去加工厂等她下班,带她在东江边散步,给她一些小惊喜。她说她很爱秦飞鹏,又说秦飞鹏也爱她。”

在昏暗的光线中秦禹苍很平静地叙述着这个故事。

夏泽笙怔怔听着。

若说之前他只是拉着秦禹苍的手,幻想出一个秦骥。

这一刻,他便切切实实地看到了秦骥出现在自己的眼前,他已经分不清现实和幻想,理智明明在告诉他面前人不过是在假扮另外一个人,可是情感上,他几乎毫不抗拒地接受了秦禹苍在说的每一个字。

“我上高三那一年,母亲生病了,总是咳嗽。也是这个时候,秦飞鹏忽然回家勤快了,与母亲形影不离。”秦禹苍道,“其实他也许并不是总在家,只是我已经住校,周末回家的时候,能看见他便误以为他回来了……高考结束的时候,我才知道母亲肺癌已经有半年。”

“那时医疗水平还没有现在这样好,病情急速恶化,很快就只能长期住在医院。秦飞鹏只要有时间都在她床前照顾,喂她喝药、跟她聊天、逗她开心……然后她去世了。”

说到这里,秦禹苍沉默了很久。

他的沉默里,带着悲伤。

那平淡的语气,轻而易举地让夏泽笙忘记了眼前的人是秦禹苍。他好像就坐在秦骥的对面,第一次听这个人敞开心扉,谈论那些不被旁人知晓的过往。

“葬礼上哭得天昏地暗的男人,不到一个月,便把自己在外面的二房接回家,竟有一双儿女,秦勇小我五岁,秦如南小我七岁。原来我懂事后,那些所谓的忙于应酬,都是假话,很小的时候,他已经出轨。高三后他长期在家也不过是因为母亲生病而愧疚。至于葬礼上的痛苦,只是要保住自己的名声而已。”秦禹苍笑了一声,“秦飞鹏骗人,我母亲也骗人。”

这个世界上,大部分的家庭,也都有着一张面具。

名曰恩爱夫妻。

爱早已荡然无存,还要维护这淡薄的情谊。

她用“好男人”三个字骗自己这些年的付出不算血本无归。

他用“一往情深”装点自己的颜面,粉饰自己的金身。

他们互相欺骗,又欺骗别人。

“唯独没有骗倒我。”秦禹苍低声道,“你看爱情是多么虚幻的东西。”

爱情是多么的虚幻,又多么有诱惑。

明知道不过一场骗局,也要飞蛾扑火。

如若不是,他又怎么会在方建茗身上自食苦果?

如若不是,夏泽笙又怎么会在一个死去之人身上浪费这么多光阴?

秦禹苍抬头去看对面坐着的夏泽笙,狭小的空间里,他正如此专注地瞧过来,像是透过他的面容看到了另外一个人,看到了名曰秦骥的灵魂。

“有什么要问的吗?对秦骥。”秦禹苍问他,“……比如方建茗,比如秦骥死前发生了什么。”

夏泽笙摇了摇头:“没有人能回答这些问题。”

“其实很多事情我们只是需要一个答案,至于答案是否正确,并没有那么重要。”秦禹苍劝他,“你需要一个答案,你知道。”

他的话似乎触动了夏泽笙,片刻后,夏泽笙问:“能不能告诉我,最后那一段时间,你都经历了什么?”

回想这些事,并不困难。

因为秦禹苍在很多个夜晚都曾反复回忆遇害前后发生的事情,每一件事,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出现的人的眼神。

“1月18日那天,我与钟文彬一直加班到凌晨,就几个国外软件项目的落地进行了评估。”他说,“按照每年正月的习惯,我没有在外面住,而是回了二沙岛别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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