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毫不犹豫朝他砸了块砚台,被午真眼疾手快接住了。身上泼洒的墨点也随着视线所及,迅速消散。

午真厚着脸皮笑了笑,将砚台放在槛内,拱拱手,很快退下了。

太傅心头隐隐有怒气,但并不是因为午真的话,是对自己。

他不止一次后悔过,当初不应该多管闲事,如果冷眼旁观,至少现在的自己不用被闹得焦头烂额,连名声都受到折损。可是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办法呢,后悔不是已经来不及了吗……这李宜鸾,真是个不折不扣的鬼见愁,但愿她能就此消停,自己的问题自己解决,别再来祸害他了。

勉强入定,今日心烦意乱,不宜授课,连白虎观都不想去了。

窗半开,外面园子里鸟语花香,摒除心头的烦闷,倒也算得上是个好时节。

终于慢慢定下心来,一切杂念归于尘土。通常两三个时辰是打坐必须,再睁开眼时,天都已经黑了。

官署内的生活,已经尽量精简,在没有官员往来的时候,关起门,就是个清净的人间。他用最简单的饭食,穿最简朴的袍服,入夜时分从禅房内走出来,像平时一样站在廊下观天象。

如今天下五分,总有回归大统的时候。他在西陵耗得够久了,或许是时候,助少帝一统天下了。

心里正想着,见正堂后门上有人影跑出来,那身形十分奇怪,就着月色看,躯干粗壮如力士。

他转过身仔细分辨,终于那人跑到了灯笼下,原来是抱着枕头的三公主,嘴里叫着老师,十分委屈地告诉他,“金马殿闹鬼了。”

闹鬼了?太傅将信将疑,“什么样的鬼?”

宜鸾说得有鼻子有眼,“沙嬷嬷她们明明把门窗都关好了,我正要睡下,看见一张纸片从窗缝里挤了进来。然后蹦到我床前,拿手搓搓脑袋,又搓搓四肢,渐渐把自己搓圆了,是个戴着方巾,穿着红靴子的书生。他还冲我笑,一笑一口森森的獠牙,可把我吓坏了。我只好跑到老师这里来,求老师救我。”

虽然讲得声情并茂,表情加上动作堪称完美,但太傅还是看出她在耍花招。

“要捉鬼,让人去司天监找天师。”

“不不不。”宜鸾说,“天师哪有老师靠得住,我当然要来找老师。”

太傅有些嫌弃她,“臣不会捉鬼。”

宜鸾说:“不会捉鬼不要紧,老师能镇邪。只要老师在,我就不害怕了。”说着可怜巴巴抬了抬臂,“老师今晚就收留我吧,我把枕头都带来了。”

果然啊,雕虫小技,又想来拖累他。太傅断然说不行,“殿下是女子,怎么能随意在男子家中留宿。”

宜鸾倒显得很坦然,“男子是老师,又不是外人,我都不介意,老师介意吗?再说这是宫中,宫中是我家,明明是老师住在我家中,嘻嘻。”

她的一声“嘻嘻”,让太傅头晕目眩,“殿下怎么不听劝告呢,说了不行,请殿下返回金马殿。”

宜鸾说不,“我殿中有鬼,回去会把我吃了的。我就要留在老师这里,老师何必扭扭捏捏,又不是没有一同过过夜。”

太傅终于气馁了,沉默着看了她半晌,“殿下又在造势,明日一早,大宫每个角落都会流传出殿下在太傅官署过夜的消息,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是吗?”

宜鸾心道你还是太小看我了,我要的,又岂止是谣言。

早在今日下半晌,她就已经让人去太后宫中,散播了她今晚要与太傅密会的消息。早前那些流言蜚语,想必太后也听说过,以前不当一回事,不表示现在还不当一回事。

她买通了德阳殿的一个傅母,让她向太后出主意,眼见为实。要是没料错的话,此时太后正在金马殿,向宫人盘问三公主的行踪呢。

那厢金马殿中,情况的确如宜鸾预想的一样。太后掐准了时间赶到金马殿,结果进卧房一看,床上空空如也,连个鬼影都没有。太后很生气,质问殿里掌事的危蓝,“三公主去哪儿了?”

危蓝搓着手说不知道,“先前臣等侍候三公主安置,一切料理妥当,臣就退到前殿去了……如今殿下忽然失踪,是臣的过失,臣没照顾好长公主殿下。”

太后愤懑地甩手,这件事,只是问责这么简单吗?三公主虽不是她生的,但唤她一声母后,大姑娘家三更半夜私会男子,传出去还怎么做人!

“她去了哪里?”太后问,“可是去了太傅官署?”

危蓝和排云交换了下眼色,唯唯诺诺道:“臣等……臣等实在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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