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流图战战兢兢地靠上前,凑向多尔济:“哲蚌非寻常寺庙,一旦开炮,死伤惨重,激起民愤,我们怕是以后难以在此立足呀,汗王三思。”
多尔济冷笑道:“将军,如果我们就此罢手撤退,恐怕用不着等到明天,就得从这里滚蛋。”
感觉到阳光刺眼了,多尔济头也不回,猛地举起令旗。
“汗王且慢,看那是谁!”巴特尔一把攥住汗王手臂叫道。
从寺侧的甘丹颇章宫走出一人,迎着满天绚丽的朝霞,他目光坚定,义无反顾,又似眺掠春光,步履轻盈。一瞬间,上万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随着寺门那个僧人大喊一声“佛爷——”,经声、鼓号声骤然停下。他听出那个人是谁了,但没有回头,只是向后挥了挥手。走到骑兵队前,他扫了一眼多尔济,然后回过身,缓缓地深深地向他的母寺跪拜下去,顷刻间。鼓号声、经声大起,为自己的儿子壮行。
本来乌力吉召集了失散的民兵和热振寺僧众,计划半途抢回六世达赖,得知上述情况后不禁长叹一声,只好放弃了。
哲蚌寺被炮轰过的那片废墟,至今依然原样保留着,山风吹来,满坡的荒草一摇一摆,仿佛在向后人叙说着那段令藏人刻骨铭心的故事。
洛桑一行顶风冒雪,穿越唐古拉山口进入安多。沿途牧民闻之,纷纷前来,伏于道侧,为佛爷平安祈祷祝福。
一路之上巴特尔尽心关照,有几次在冷辟之处,准噶尔游骑靠近,多亏巴特尔警惕,未出意外,再往前走,一进入汉人区,就可以稍稍放心了。
这一天来到青海湖畔,但见彤云密布,天色阴沉,钦使命扎下帐篷早早歇息。
天尚未黑,军官出身的席柱习惯性的察看四周情况,大学士舒兰则摸着过饱的肚皮,信步出帐,观赏湖景。诗的腹稿还未打出,只见侍从急步赶来禀告:“钦差大人到,宣二位大人速去接旨。”
原来康熙接到二人要押解仓央嘉措进京的奏报后,甚感意外,交付廷议,诸大臣从未遇过此等事由,七嘴八舌。章嘉二世闻之大惊,扶病入宫求见:“圣上,老僧已经听说了。达赖年轻,或有过错,皇帝尽可申斥,令其改过。若以此判之真伪,恐难服人心,致蒙藏动摇。如今使臣误事,竟欲解进京师,请问朝廷如何安置?以何名义供养?”活佛说至此已是气喘吁吁。
康熙这才意识到面对的是一道难题。思之再三,决定“废掉”这个达赖,同时对两位使臣大加申斥,不准解入京城。那怎么办呢?康熙没说,你们自己瞧着办吧。
圣旨中的几句话令席柱、舒兰惊恐万状,曰:“汝等曾否思之?所迎之六世达赖喇嘛将置何处?!如何供养?!汝等此举将陷朕于两难之地。”二人叩首,连称罪该万死。钦差是上三旗皇帝近臣侍郎赫寿,扶起二人低语道:“事已至此,若二位大人妥为善后,下官敢保圣上不予追究。”
舒兰摸摸脑袋,“难道再送回去不成?”
赫寿捡出另一道圣旨说:“这系同时颁下的废除达赖的圣旨,若送回去岂不生乱?”
见二人迟疑,赫寿笑曰:“亏大学士满腹经纶,只要让他在这世间消失……”
三人交头接耳一阵,彼此会意。
薄暮中的青海湖,苍茫一色,水波淼淼。舒兰邀洛桑湖边观景,一名侍从随后。走出没多远,二人的背影即淹没在浓雾中。
“老夫早闻佛爷擅长情诗,一路匆匆,未尝领教,今日可否让老夫聆听一二?”
洛桑觉得心弦一颤,触景伤情。舒兰趁机作出暗示,那侍从轻走几步,从后猛推,就在同时,一个人影突然闪出,飞起一脚,将侍从踢翻,不等洛桑反应过来,拽着就走。
原来宣读圣旨后,巴特尔发现三位朝臣言行鬼祟,那舒兰一路之上对佛爷不理不睬,今晚却邀去湖边,顿生疑窦,故暗中跟踪。
此时风头渐紧,雪花乱舞,巴特尔见不远处有一寺院,拉洛桑入内暂避。在回廊上,将前后经过一一告知,并坦言了多尔济的暗杀密令。
“巴特尔,谢谢你救了我,可我现在进退两难,你又何苦救我,真不如一死了之。”
“外面是何人说话?”
二人这才发觉佛堂中有人,过去一瞧,只见一垂垂老僧坐在蒲团之上,一把雪白的胡须,头顶只剩几根稀稀落落的头发。
“二位从何处来?”
洛桑答:“从藏中来。”
“我等的人到了。只是你既为僧人,如何自寻断缘?”
“大师,小僧眼下是进不得、退不得,故有此想法。”
“僧人修为不执两边,前后既有障碍,孰不知中道才是广阔天地。观面相,当有一番宏法大业待你完成。”
“大师所指何处?”
“漠南蒙古阿拉善部。”
“大师如何知之?”
“汝前世曾答应该部王公前往传法,此一法缘须由你来完成。”
巴特尔问道:“只是目前危机环伺,请大师开示,如何躲过当下之灾。”
“内地五台山乃文殊菩萨法场,不妨暂避数载。况该处扎萨克大喇嘛与你相识。你二人返回,对朝使只说从此脱下这身袈裟,云游四方,天明即行。暗中收拾停当,悄悄来寺,天晴即走。”
洛桑由巴特尔陪着回到大帐,席柱无奈,只得将圣旨内容对洛桑实话实说。史载,仓央嘉措当即怒斥:“你等与拉昌汗当初是如何商议的?!如今我如不抵达文殊皇帝皇宫的金门槛亲觐皇帝,我绝不返回!”一席话,直叫三位钦差出了一身透汗,惊恐万分,那舒兰简直是在哀求了。
一阵沉默,洛桑又道:“万方有难,我下地狱。既然三位大人有难处,我已决定,舍弃名位,四海云游,明早即启程。”言毕出帐。
剩下的三人互相瞅瞅,赫寿道:“这也算个解决办法,可以交差,不过……”下边的话别人听不见了。
巴特尔为了洛桑安全,始终同住一帐。
快半夜时,风雪大作,仿佛世界末日一般。席柱溜出来,蹑手蹑脚靠近洛桑那顶帐篷,只见油灯尚未熄灭,他转到迎风那一面,将打桩的木钉拔起。
第二天一早,侍从惊报:“大人,达赖喇嘛的帐篷倒塌了。”三人装作一惊,又做焦急无奈状,赶紧出门探看,叹息连连,实则心中大喜,心想:这回不压死也会冻死。可清理时却未见尸首,三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赫寿召集所有人员宣布洛桑身亡,然后入藏,席柱和舒兰返京,给皇帝的奏折中说:“六世达赖喇嘛行至西宁口外病故。”
原来洛桑与巴特尔回帐拿上衣物后即离开。来到小寺,见老僧正闭目打坐,二人便坐于一侧,后半夜时,只听老僧说道“天晴了”。出去一看,果然风停雪住。洛桑顶礼道:“多谢大师,小僧告辞。”连说数声不见答应,近前一看,已阖然长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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