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街面上的惨景相反,闲人居里依旧高朋满座。

阮先生坐在纱幔之后,抱着古琴久久未能动音。

“等什么呢,这么久了还不弹?

老子酒都喝了好几壶了也不见他弹出一点动静。”

店内有些躁动,一些喝醉的宾客开始骂骂咧咧出言不逊。

他们压根就不是为了阮余初的音律而来,

只是奔着一睹阮余初的绝世容颜,心底藏着那些肮脏龌龊的勾当,

把阮余初看成勾栏里一贯拿屁股行事的娇美小官儿一样看待。

“岂有此理,这些人起什么哄,琴音需合天地,大家更讲究个心境。

若心情不佳,自然弹不出奉入人心的曲子,强人所难又有何用,只当机缘不够便是了。”

温柔一嗓子喊过去,周围的人都向暖炉这边看过来。

纱幔后的阮余初也不禁仰头向上看了看,随即轻轻放下手中古琴,挣扎了一会,双手开始拨弄琴弦。

店内瞬间安静了下来。

温柔呆直的坐回了蒲团之上。

阮余初的新曲子还是第一次在闲人居里弹奏,曲风哀怨,曲调凄惨中又不失愤然的倔强,如泣如诉撼人心魄。

前半段有往昔的美好,

听者只觉得日月静和,岁月安然。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段美好的往昔,那往昔是人性深处最后一道防线,将人们从现实的苦涩带到了美好的憧憬之中。

过往一幕幕展现,纪安宁所想所念皆是前世里宋音尘鞍前马后却不被多看一眼的种种。

相较于温柔的痴迷,她感受到更多的是悔恨。

她眼角扫过温怀瑾那张伪装得极好的脸,真不知道此时此刻能令他追忆的过往又会是什么样的一番景象。

后半段琴声有所激昂,

阮余初将自身的经历全都写进了曲谱里。

从家道中落沦为琴技开始整个曲调变得愤然哀怨,既有对世道不公的呐喊,又有因自身渺小无力反抗的无助。

从抱有幻想,到对整个世界的失望,绝望,透彻的心寒演奏得淋漓尽致。

高潮之后的戛然而止是对当今世道最坚定的嘲讽。

那种窒息的让人无法喘息的黑暗在戛然而止之后像是魔鬼一样从四面八方攀爬到所有人的身上,掐着每个人的咽喉,吊着所有人的神经,上下不能,生死难料。

每每听完阮余初的曲子温柔都要痛哭流涕一场。

可这一次她没有哭,台上台下相望了许久,默默无言,却又好似千言万语。

她懂他的悲哀,他也知道她的无奈。

无法言明的情愫或许和最后那段戛然而止的音律一般,是一个永远没有结果的深渊。

一曲作罢,阮余初已无心再弹。

他缓缓起身披上了单薄的外衫,戴上了白色围帽。

那把古琴是阮家被抄家之后留下的唯一一个物件,阮余初死死的将古琴抱在怀中,这是他唯一的执念。

纪安宁拍了拍温柔的手背,这一世她定要让温柔有情人终成眷,更不会让温柔客死他乡。

她知道宋音尘一定会在某处偷偷看着她,她与温怀瑾同行,宋音尘绝不会安安分分的放任她不管,搞不好躲在某处早已经气成个包子。

纪安宁噗嗤一声笑了,温怀瑾不明所以也跟着笑。

他渐渐的靠近纪安宁看似漫不经意,却字字深刻的问道,

“安宁妹妹为何屡次救我?冠冕堂皇的话就不必多言,我想听你最真实的想法。”

温怀瑾第一次满含热火的对上了纪安宁的双眸。

纪安宁却在此刻没有害怕,如前世里第一次见到温怀瑾时所说的一样,“你命由我,不由天。”

温怀瑾一愣,犹如五雷灌顶一般思绪被拉回到从前。

那时候他住在冷宫里无人照顾,身边只有一个贴身嬷嬷勉强将他带大。

五岁那年他生了一场大病险些死了。

嬷嬷磕破了头,跪坏了膝盖受尽了屈辱才勉强得了点退热的药物。

嬷嬷日夜守着他,将他抱在怀里,给他唱他从未听过的小调。

嬷嬷说过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谨儿的命由我,老天爷再跋扈也休想从我手中将瑾儿夺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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