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休见司马懿开口,冷哼一声,偏头不再跟司马师这个小辈计较。
司马师虽然心中不忿,但被司马懿冷冽的眼神一瞪,亦是偏头不再开口。
曹真的反应比曹休要冷静。
眼下局势不明,司马懿的担心也不无道理。
大魏不可一日无君。
倘若曹叡真的不慎遇难,谁当大魏的皇帝就是个难题了。
曹叡,无子啊!
良久。
曹真徐徐开口:“若陛下真的不慎遇难,可在宗室中择选良才称帝。”
司马懿看向曹真,再次问道:“择选任城王,还是鄄城王?”
曹真回视司马懿:“任城王和鄄城王,谁称帝都会引起对方的不满。”
“故而宗室良才不能是任城王和鄄城王任何一人,亦不能是两人子孙。”
“可择选其余宗室子嗣,过继给陛下为养子。”
“如此,才能维系任城王和鄄城王之间的平衡。”
“袁谭袁尚之争,不可不引以为鉴。”
“仲达以为如何?”
司马懿暗赞曹真的敏锐。
倘若真的在曹彰和曹植之间择选一人,不用刘备动手,大魏就得内乱相争。
昔日袁谭袁尚如何败亡的,大魏就会如何败亡。
司马懿认同了曹真的观点,道:“既如此,可先驱兵白马,探查陛下的行踪。”
“陛下若在,便是大魏之福。”
“陛下若逝,那就事急从权。”
“征南大将军,你以为如何?”
司马懿、曹真和曹休,都是曹丕的托孤重臣。
这等大事,自然得让三人统一意见。
曹休见曹真和司马懿都有了抉择,尽管心中不太情愿,依旧表达了认同的态度。
三人意见统一。
大军遂分成了三部。
一部由曹休统率,负责搜寻曹叡的下落。
一部由曹真统率,负责抵挡刘备的追击。
一部由司马懿统率,负责去打白马的诸葛乔。
在三人商议的期间,自鄄城狼狈而逃的曹叡,此刻却在黄河边苟延残喘。
虽然过去多日了,但诸葛乔五日破鄄城的恐怖依旧震撼曹叡的心灵。
在昔日曹操的眼中,一直都认为曹叡是宗室麒麟儿,是能跟诸葛乔一较高低的。
曹叡同样这样认为。
大汉的皇帝刘禅不足虑,能让曹叡提起精神应对的同辈人就只有诸葛乔。
然而。
鄄城一战,彻底打破了曹叡的自信。
五日!
仅仅五日,就攻破了近两万将士守备且钱粮军械齐备的鄄城!
本以为是势均力敌,没想到是全面被碾压!
这让曹叡不由想到了昔日一挑六的秦国。
这是军械上的碾压!
亦是制度上的碾压!
诸葛乔可以在短时间内利用工坊来大量制造箭矢弩矢,曹叡只能用传统的方式来生产制造箭矢弩矢亦或者向世家大族购买。
“陛下,喝口糖水吧。”
诸葛恪将水囊递给曹叡,水囊中有珍贵的蔗糖。
虽然当了诸葛乔的内应,但诸葛乔破鄄城的“粗暴”方式也让诸葛恪暗暗吃惊。
箭矢弩矢是消耗品,制造是需要时间的。
即便诸葛恪统兵作战,亦不敢如此“豪气”的消耗箭矢弩矢。
诸葛乔却是压根不心疼。
五日内向鄄城倾泄十万支箭,三千发投石。
向鄄城的伪魏将士展示了什么叫“真理在射程之内”。
曹叡小小的饮了一口糖水,眼中多了几分落寞:“元逊,朕败了吗?”
诸葛恪轻轻摇头:“陛下若能返回邺城,败了亦能卷土重来;陛下若是回不了邺城,大魏必乱!”
“还请陛下莫要丧失了斗志!”
曹叡眼神复杂的看向诸葛恪:“元逊,你是诸葛乔的胞兄,你是可以选择投降伪汉的。”
“只要你擒了朕,凭你跟诸葛乔的血脉之情,今后你在伪汉定能封候拜将,名震青史。”
诸葛恪拱手凝声:“陛下,臣本为吴臣,因遭奸人陷害而投魏;陛下不以臣微鄙,对臣百般信赖。”
“臣若再擒了陛下去投伪汉,跟昔日的吕布又有什么区别?”
“诸葛乔虽然是我的胞弟,但他早已过继给了伪汉丞相诸葛亮。”
“亲疏有别,志向有别,立场有别,臣又岂会行此无义之事?”
曹叡见诸葛恪不卑不亢,言辞犀利而坚定,心中对诸葛恪的信任更深了:“朕若能返回邺城,元逊当为第一功!”
曹叡许诺了诸葛恪,抖擞精神。
正说间,人报附近出现无当飞军的。
曹叡脸色一变,连忙招呼亲卫撤离。
这段时间,曹叡一直被无当飞军追击,每次都只能堪堪逃离。
幸亏诸葛恪办事机敏,又多有军旅经验,这才让曹叡次次都能化险为夷。
只是曹叡这段世间受的苦不少。
为了避免生火暴露踪迹,养尊处优多年的曹叡,沦落到了啃树皮草根充饥的地步。
曹叡刚离开不久,王平的副将柳隐就引无当飞军来到了曹叡方才休憩的地方。
“都稳着点,别让曹叡瞧出破绽。”
“再有两日,这任务就完成了。”
柳隐叼着草茎,叮嘱周围的飞军将士。
有飞军小卒不理解:“将军,为什么非得将曹叡放走啊?生擒伪魏的皇帝,这可是封侯大功,能名留千古的。”
柳隐斥道:“擒了曹叡又能如何?擒了曹叡,难道就能让伪魏投降吗?”
“难道你比辅汉大将军想得更周全?”
小卒脖子一缩:“将军你别发火,我就问问。”
柳隐将草茎吐出,拍了拍手道:“问也不行!辅汉大将军行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我来质疑?”
“若不是看你跟我多年,就你刚才的问话,我就能将你侍卫细作来处置。”
“不用多疑,等曹叡渡过黄河,其他的事就跟我们没关系了。”
在柳隐等无当飞军的“追击”下,曹叡跟诸葛恪狼狈而逃,终于在一处渡口寻得了一艘渡船。
曹叡大喜:“天不亡朕!元逊,速速驾船渡河!”
诸葛恪在江东长大,这驾船的本事那是自小就有的。
当即。
诸葛恪就跟曹叡登上渡船,一同登船的只有曹叡的几個亲卫。
其余的将士,曹叡也顾不得了。
就在曹叡跟诸葛恪刚渡河不久,岸边的柳隐“恰到好处”的杀向曹叡的将士。
本就饥肠辘辘的伪魏将士,哪里挡得住无当飞军的攻杀。
只是片刻时间,渡口便就没了站着的伪魏将士。
仔细询问了降卒后,柳隐看着远去的渡船暗暗松了一口气。
真要抓曹叡,压根不用追曹叡这么久。
鄄城破的时候就能生擒曹叡。
跟曹叡演这么久,一是要故意引伪魏的兵马来白马寻曹叡,二是要给诸葛恪制造机会。
河北如今都还在伪魏手中,擒了曹叡并不能灭了伪魏。
更重要的是:诸葛乔不想要一个世族林立的河北!
不论是刘备还是刘禅,都是以仁义立足,这脏事不能由刘备和刘禅来做!
曹叡,是一柄不错的刀!
白马。
昔日关羽斩颜良之地,诸葛乔和司马懿两军对峙。
自诸葛乔出道以来,就跟司马懿屡有交锋。
曹操跟刘备汉水划界的时候,诸葛乔就尝试要用离间计除掉司马懿,在雍凉的时候诸葛乔也屡用离间计。
无奈司马懿太谨慎,对曹家又表现得极为忠诚,这让诸葛乔的离间计难以奏效。
初见司马懿的时候,司马懿还只是个丞相军司马,诸葛乔亦无官职在身。
如今再见时。
司马懿是伪魏的托孤大臣、抚军大将军,诸葛乔是大汉的中流砥柱、辅汉大将军
两人又皆是善统兵的宿将。
“大汉辅汉大将军诸葛乔在此,司马懿,可敢出阵相见!”诸葛乔银盔银甲,仗剑策马而出。
二十六岁的诸葛乔,脸上的稚嫩早已褪去。
常年军旅作战,让诸葛乔的脸上也饱经风霜,更显成熟。
司马懿本不想出阵,又考虑到曹叡如今生死不知,遂也策马仗剑而出。
司马师则是持戟护卫司马懿右方。
诸葛乔看向弱冠之年的司马师,啧啧称赞:“司马懿,你身旁的这位小将如何称呼?”
司马师见诸葛乔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心中不忿,喝道:“我乃河内司马师!”
“诸葛乔,你虽然是伪汉之臣,但你我年龄相仿,你若肯降魏,我愿称呼你一声大兄。”
诸葛乔大笑:“司马师,你还小!又位卑职位,称呼我大兄显得你趋炎附势。”
“我是大汉的辅汉大将军,你父司马懿是伪魏的抚军大将军,我跟你父平辈论交。”
“若你父肯降大汉,我愿屈尊称呼你父一声大兄。”
司马师气得怒火直涌。
本想打压下诸葛乔的气势,没想到反被诸葛乔占了便宜。
“子元,休得无礼!”司马懿轻斥一声,内心却是多了无奈。
司马师只比诸葛乔小四岁,心性却远不如诸葛乔。
看着眼前意气风发的诸葛乔,司马懿又想到了汉丞相诸葛亮。
同样是龙凤之人,子嗣却是天差地别。
“诸葛乔,闲话少提,你邀我阵前相见,有何所求?”司马懿盯着诸葛乔,语气徐徐没有半点波澜。
诸葛乔抚掌而笑:“司马懿,你的沉稳令我佩服。你来白马,肯定是想寻觅曹叡的踪迹吧?”
“很可惜,曹叡已经被我生擒,你还是回去换个皇帝吧。”
司马懿内心一惊,那副鹰眼也随之眯了眯:“诸葛乔,明人不说暗话,你若真的擒了陛下,又岂会在这里跟我闲话?”
“没有生擒住陛下,却妄图用言语来乱我心神,这种伎俩太无趣了。”
诸葛乔再笑:“司马懿,你这就错了。”
“我能五日破鄄城,难道还能让曹叡逃了?”
“我之所以不公开此事,是因为我在想这曹叡我是杀了还是放了。”
“若是杀了,你们回去不仅能另立新君,还能同仇敌忾。”
“若是不杀,我就得养着。”
“方才莪在想,倘若等你们另立新君了,我再将曹叡放回去,曹叡是当皇帝还是当太上皇?”
“苦恼啊!”
司马懿内心波澜四起,更有骇然之意。
倘若真如诸葛乔所言,曹叡被生擒又没被公开,那么司马懿就犯难了。
是另立新君还是等曹叡归来?
见司马懿神情紧张,诸葛乔又道:“司马懿,别这么紧张,方才我是骗你的。”
“曹叡已经渡过黄河了,压根就不在兖州。”
司马懿蹙眉:“诸葛乔,你到底想说什么?”
诸葛乔看向司马懿的眼神,多了几分戏谑:“想知道我是怎么破鄄城的吗?”
“瞧你这眼神,一副想问又不愿意问的模样。”
“看在你我平辈论交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的告诉你吧。”
“其实,诸葛恪是我的内应!”
“曹泰在东平国战败,是诸葛恪告的密,这才有我五日破鄄城。”
“记得回去告诉曹叡,我愿意用曹泰、乐綝、张虎和徐盖,来交换诸葛恪。”
司马懿的眉头更紧了。
诸葛恪的用意,司马懿猜不透了。
故意在两军阵前,道出诸葛恪是内应?
这是要保诸葛恪还是要害诸葛恪?
司马懿冷着脸:“还有其他话要说吗?”
诸葛乔长叹:“司马懿啊,你可真无趣!”
顿了顿。
诸葛乔肃容看向司马懿,眼中充斥杀意:“司马懿,你不死,我心不安啊!”
话音一落。
变故骤起。
一支弩矢射向司马懿的面目。
“阿父小心!”
司马师眼疾手快的拉了司马懿一把,弩矢擦着司马懿的头盔而过,那弩矢碰撞头盔的撞击声,让司马懿一阵耳鸣。
司马懿来不及怒骂,躬身伏案,惊惶而走。
司马师怒斥诸葛乔“卑鄙”。
然而。
迎接司马师的却是新的弩矢。
“运气真好,这都射不中。”诸葛乔笑眯眯的看着惊惶而走的司马懿父子。
虽然听起来有遗憾之意,但诸葛乔的语气却没半点遗憾。
仿佛这两弩矢是故意射偏的一般。
“将军,方才为什么不直接射死司马懿?”张嶷看得清楚,诸葛乔方才留手了。
诸葛乔将连弩挂在马鞍钩上,眼神深邃:“司马懿是曹丕的托孤重臣,曹真和曹休未死前,司马懿还不能死。”
“我还需要司马懿替我办些事。”
“吩咐众将,不可跟司马懿厮杀,若有曹休兵马出现,全力格杀!”
“记得让曹泰、乐綝、张虎和徐盖四将获悉。”
张嶷领命:“将军放心,末将这就去办。”
诸葛乔策马返回。
暗子落下,接下来就得下明子了。
如今出现在白马附近的有两支兵马,一支司马懿,一支曹休。
不打司马懿,只打曹休。
不论怎么看,这其中都有猫腻。
被诸葛乔这一针对,曹休就惨了。
本来搜索曹叡的行踪就要分散兵力,如今又被诸葛乔针对。
曹休在白马附近的搜索军士,三日内被连灭十几股。
虽然一股只有五十人,但被连灭十几股也是近千人的损失,这还只是短短三日!
就在曹休郁闷的时候,人报曹泰、乐綝、张虎和徐盖求见。
曹休吃了一惊,连忙让四人入内。
见到曹泰,曹休急问:“曹泰,陛下呢?”
曹泰擦了擦脸上的泥土,道:“陛下渡河回邺城了。”
曹休惊道:“你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
曹泰让曹休屏退左右,道:“是诸葛乔军中得到的消息。”
“诸葛乔欲用我四人交换诸葛恪,说诸葛恪是内应。”
“这些消息虽然有挑拨的嫌疑,但可以肯定的是陛下已经渡河了。”
“否则诸葛乔不会故意散布这些消息,又故意放松警惕让我等逃走。”
曹休蹙眉:“那你们来找我是为了何事?”
曹泰道:“我们本来是要渡河去邺城的,途中听闻征南大将军还在寻找陛下的行踪,颇为疑惑。”
“司马懿在三日前就知道了陛下渡河去了邺城,为何征南大将军还未离开?”
曹休脸色大变:“司马懿三日前就知道了?此话当真?”
曹泰点头:“三日前,诸葛乔在阵前跟司马懿对话,想挑拨离间,就将陛下渡河的消息告诉了司马懿。”
曹休怒不可遏:“司马贼子,竟然知情不报,害我折损近千军士!”
“定是这厮对我不满,想借诸葛乔之手削我军力。”
“待回了邺城,定要参这贼子!”
曹休将头盔投掷在地,怒声发誓。
虽然司马懿是不确定曹叡是否真的渡河了,但司马懿半点消息都不告诉曹休,这让曹休感受到了欺骗。
司马懿可以认为消息有假,不能知情不报。
曹泰道:“陛下既然返回了邺城,那我们也要尽快渡河了,一旦被诸葛乔的追兵咬上,就难以善了。”
曹休强忍对司马懿的愤怒,道:“去河内!走河内渡河。”
乐綝问道:“要不要先告诉抚军大将军?”
曹休冷哼:“他既然不仁我何必有义,你想去就去我不拦着!”
乐綝顿时沉默不语。
曹休召集了军士,急急撤往河内。
曹休这一走,压力就给到了曹真。
不仅刘备要打,诸葛乔也要打。
反观司马懿,压力反而要轻松不少。
曹叡渡过黄河的消息一传出,曹真不敢再恋战,一路向河内而去。
刘备令众将狂追六百里,一直将曹真追到了河内这才罢兵。
本是曹叡五路大军伐汉,不曾想丢了兖州又被沿途追杀,享受了昔日袁枯骨的待遇。
黄河以南,由西至东,尽归刘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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