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精锐为保卫长安战死沙场,东义公主代替胞妹远嫁吐蕃,他身为皇室一员,似乎命中注定要为此承担某些责任。
头疼欲裂,彻心彻骨,几乎欲寻一条白练就此解脱,随母亲一同离去。然而,宝珠尚在途中……
夜已深沉,消耗掉一盆冰块后,李元瑛依然高热不退。霍七郎又去倒了一盏温水,一手揽着他的头颈,一手喂他饮用。李元瑛满脸痛苦之色,扭头抗拒。
“你也想为家人复仇的话,痛快些,一刀捅死我吧……”
看起来是发烧导致谵妄,让他神志不清了 ,霍七郎无奈地叹了口气。比起识字,她更懂得识别人的举止动作,李元瑛已经猜到她的身份,依然没有喊其他人代替值夜,枕在她膝上苦挨。
当着病人的面,她将水喝下去一半,而后将杯盏凑到他唇边。
“你瞧,没有下毒。这些年我过得很快活,不打算与人结仇,也着实想不出该报复谁,只想好好活着。”她脸上带着几分释然道。
老家瓜州早已失陷于吐蕃,她来到繁华靡丽的长安后,就再也没想过回去黄沙万里的玉门关外,没有家人的地方就不能算作家了。
将水强灌下去,李元瑛咳嗽了几声,低声喃喃了些什么,嗓音含混不清,霍七郎只隐约听见一句:“她如今行至何处……”
“我猜公主已过了洛阳,应该快到相州了吧。”霍七郎轻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发,轻声安慰道。
自此,一夜无话。
病中的韶王又熬过了一日。第二天上午辰时,袁少伯求见,声称有要事奏报。李元瑛明明醒了,却闷不吭声,也不起床。
厉夫人知道昨日崔令容的事对他打击颇大,可谁也不能将主人从床榻上强行拽起来。厉嬷嬷求助的眼神再次落在即将散值的霍七郎身上。
霍七走到屏风后,见李元瑛整个人蜷在锦衾中,躲在床榻深处,连头发都不露出一丝。她本欲好言哄劝几句,但稍作思索,索性放开嗓门大吼一声:
“再不起床,把你送给番酋和亲!”
李元瑛浑身猛地一颤,锦衾缝隙中露出一双满是怨恨的美目。他咬着牙,强撑着缓缓坐了起来,只觉头重脚轻,眼眶疼得仿佛要裂开了。
顶着厉夫人惊怒交加的目光,霍七郎爽朗笑道:“就是嘛,那么多人都指望着大王吃饭穿衣呢,咬紧牙关也得支撑住。”
她将雇主从床榻深处拽出来,干脆利落为他套上婢女新做的木棉衣裳,在他肩头拍了拍:“今日轮到老七旬休,晚上就不陪大王了,咱们明天见。”说罢转身抬腿就要走。
李元瑛已经大致猜到袁少伯为何事而来,幽幽地道:“我今日应当会去燕都坊,你不跟着去吗?”
霍七的腿瞬间停住了。她实在太想去外宅见一见景夫人的真容了,可此人昨日被大老婆狠狠大骂一顿,又烧了一夜,今日难受得要命,好不容易爬起来,却仍然要去外宅幽会,怎么想都有些不太对劲。
内侍为韶王梳发戴冠,整理停当,袁少伯进屋,在李元瑛耳边低语几句,他旋即命人备车,看样子是真的要动身前往燕都坊。
霍七郎犹豫不决,在出门赌博痛饮享受假期,和去一睹景氏真容之间苦苦挣扎。李元瑛整装完毕,走到二门外登上马车,侍卫们持戟列队,队伍即将出发。
霍七郎痛下决心,赔着笑挤过人群,声称为大王拿东西来迟了,踩着移动中的车辕钻进车厢,抱怨道:“大王很会引诱人。”
李元瑛冷冷瞥了她一眼,从荷包里摸出一枚金质开元通宝,放在小几上,“这是连班的报酬,不想要,也可以现在下车。”
他顿了顿,又严肃地道:“但只要到了地方,这趟车就再下不去了。”
霍七郎见钱眼开,并未察觉异样,立刻拿了沉甸甸的金饼,心道以前是囊中羞涩整日闲逛,如今是有钱却没空使,如果不是有景夫人在前面吊着,她早就跑去北市吃喝玩乐了。
前往燕都坊途中,采芳将一个食盒从车厢窗中递进来,李元瑛来不及用早膳就匆忙出发,更让霍七郎心中疑惑。
他从食盒中取出一碗食疗的羊肺羹吃了两口,因为稍微有点冷了,嫌腥气,就此撂下了。霍七郎等着,确定他真不吃了,端起来几口扒进自己口中。
边吃边笑:“真奇怪,这么着好似大王为我尝毒似的。”
李元瑛嘴角抽搐,深深吸了口气,再缓缓吐出来,终究忍住了没有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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