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王在燕都坊的外宅是一处幽静的小院子,前后不过两进,一扇窄小的单门,连供驻扎仪仗和安置马车的地方都没有,因此围绕外宅左右,又多购入两家院落,平日闲置,空着等人。
马车刚停稳,霍七郎便迫不及待地兴冲冲跳下车,往前冲了几步,这才想起院子的主人还没下车,只得讪讪地回头,扶着李元瑛下来。
外宅的两名侍女采露和采莲前来迎接,跟随李元瑛的仅有几名心腹,其余人皆驻扎在外院。大门在身后关上了,霍七郎伸长了脖子朝里张望,只见屋内走出一位身材娇小的中年妇人,一双单凤目,衣着华贵,眉眼神态精明强干。
霍七郎眼见这贵妇年近五十,一时间愣住了,扭过头,压低声音对李元瑛道:“往日虽知道大王喜欢成熟型的,却未料上限如此之高。”
这些日子以来,李元瑛对这人的荒唐言行早已习以为常,若回回跟她较真,几个肝也不够化解怒气的,只平淡地介绍道:“这是我的乳母于夫人,与厉嬷嬷同品级的外命妇,封广平郡夫人。”
霍七郎一惊,暗忖是弄错了,连忙讪笑着叉手而拜。
于氏没说什么,上前迎接韶王,霍七郎不敢再冒进,乖乖地跟随其后,左右张望,却未再见第二名贵妇现身。
她心中暗想这位景夫人架子可真大,虽身为外宅妇,却仗着受宠,绝色家主来访时,竟不亲自迎接。而韶王对她真是宠爱有加,派自己的乳母亲自照料。
于夫人上下打量了霍七郎几眼,低声询问:“厉嬷嬷所言便是此女了?”
李元瑛不想回答是或不是,沉默以对。
于夫人虽久经世故,见到这样一个脸上有疤的佩刀江湖客,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评价,斟酌片刻,夸了一句:“长得挺高。”
李元瑛未接话,问道:“人都到齐了?”
于夫人点了点头:“诸君已经久候多时。”
李元瑛便绕过花墙,步入室内。霍七郎跟了上去,只见屋内四壁窗户蒙着厚厚的帷幕,大白天还点着蜡烛,七八个人在此等待,见李元瑛进屋,纷纷低头参拜,口中恭敬地称呼主公或是大王。
这几人的年纪从壮年到老年不等,穿着平民布衣,打扮得好像普通商人或是乐师伶人,身边还有背着货箱的。但举止却谦恭有礼,观其肤色和双手,多数人不是惯于做粗活的,倒像是握笔之人。
李元瑛于主位就座后,于夫人在外面叮嘱了两句,进屋掩上门,也跟着就座了。门外旋即传来靡靡丝竹之声,似乎是为了掩盖众人密议的声响而安排的演奏。
于夫人将最近获取的机密消息加以总结,言简意赅地传达给韶王,紧接着众人便你一言我一语地商谈起幽州城的局势。
霍七郎满心困惑,意识到这些人其实是韶王旗下的谋士和探子。跟着听了一会儿,他们居然已经确定了节度使刘昆的牙兵右将要叛乱的信息,连日期也推测得相差无几。于夫人的见识和魄力出类拔萃,根本不像内宅乳母,倒像是韶王的左膀右臂。
话不冗长,谈了片刻,便有几人起身,逐一悄然离去。李元瑛见霍七郎像根旗杆般杵在墙边无所事事,便道:“此处无需护卫,你可以去院子里逛逛,找点东西吃。”
霍七郎一脸茫然地出来了,见外面两名乐师卖力弹奏,却没有一个听众。她听得隔壁传来熟悉的声音,便开门进去一瞧,只见通事康思默坐在里面,身边陪着一个髡发左衽的胡人男孩,两人正在用陌生的语言交谈。
因康思默在刘昆宴席上逃跑的案底,霍七郎对其相当厌恶,皱着眉头问:“你在这干什么?这胡儿是谁?”
康思默洋洋自得地道:“鄙人自有重要使命,这孩子嘛,当然是大王的儿子了。”
霍七郎疑惑地打量这小孩儿,见他起码有十一二岁了,长得圆头虎脑,粗手大脚,若说是李元瑛所生,似乎年纪有点超龄,且眉眼与他毫无相似之处。
康思默笑道:“你没听说那天晚宴上的事吗?契丹人想嫁个郡主过来,被大王拒绝了,随口跟他们要个义子,谁想乌古可汗真的应下了,送了个幼子过来。”
这又是一件令霍七郎不解的事,她问:“那番酋当真舍得?”
康思默道:“契丹人虽然没有文字,却也不傻,那一晚大王坐在主位上,他是姓李的,幽州将来到底谁说了算,可汗心中有数。”
霍七郎又问:“既然答应送儿子,怎么不送到王府中去?”
康思默的两只眼珠子滴溜溜乱转,道:“大王自有其道理,轮不到你操心。”
此时再蠢笨的人也该明白了,这外宅不仅用于安置妾室,还是一处情报中心,李元瑛将不方便置于王府的人和事置于此处。当他以探访外室为由外出时,实则是在这里与自己的幕僚和探子相会。而于夫人也并非单纯的乳母,她乃是这处情报中心的直接长官。
霍七郎总算领悟了来燕都坊路上李元瑛那句“只要到了地方,这趟车就再下不去了”的话是什么意思。她终于触及这城府深沉的人最隐秘的所在。
那么景氏呢?那神秘的外室还在这宅院中的某处,静静等着郎君忙完公事后宠幸吗?
霍七郎坐在花厅中,作为乐队唯一的听众,摸索着吃着点心,思索自己的身份是否应当了解如此多的机密。
密会终于结束,所有人离去后,李元瑛稍作休息,在于夫人陪伴下走出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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