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于五月中旬难产血崩仙逝,棺椁在宫中停柩至同年秋天十月,冠以“贞慈皇后”的谥号,郑重葬入皇陵。这流程符合正常凶礼的安排,相较之下,万寿公主的葬礼则显得极为异常。

当时长安传来的消息,宝珠“猝死”于五月十四日,短短五天之后,就被急匆匆地葬入终南山下一处荒废的亲王墓穴之中。也就是说,宝珠被活埋落葬的日子,跟母亲薛贵妃的死亡日期,竟然是同一天。

天下岂有如此巧合之事?抑或是有人故意安排?李元瑛并不认为那只是单纯的偶然。

穿好外袍,两人面对面站着,四目恰好齐平,霍七郎双手环着他的腰,为他束上玉带,随口问道:“这香是非去外面的寺庙烧不可吗?”

李元瑛反问:“怎么?坐马车去也用不了多久。”

霍七郎道:“我疑心幽州有什么地方要起冲突,大王近日最好少出门。”随即将昨夜在赌坊中见到那几个士兵举止可疑的事道出。

这个消息瞬间引起了李元瑛的注意:“你有几成把握?”

霍七郎道:“七八成吧。大王的亲卫都是有钱人家出身,军饷也高,不熟悉下级士兵的拮据,他们那样有今天没明天的玩儿法,定是要出事了。”

李元瑛追问道:“他们口音如何?能分辨出是哪一支部队的人员吗?”

霍七郎耸了耸肩:“我不是幽州人,能听懂他们的方言就不错了。再说去那种地下赌坊的人会故意隐藏身份,免得招惹麻烦,大家全是平民服色。”

李元瑛沉吟不语。

如今幽州镇与邻国的演武会即将举行,城内活动的不仅有节度使刘昆的亲卫牙兵,还有蓟、妫、檀、易、定等各州刺史带来的少量州兵,更有契丹和奚的外国使臣。霍七郎和宇文让都不是本地人,听不出这几州人士之间的口音差距,因此无法辨识具体身份来历。

他又问还有没有察觉别的可疑动静,霍七郎提到曾在酒楼中见到一个带着假胡子的圆白脸男人,看着有些面善,李元瑛并未上心,只道:“听起来像是宦官的模样,大概是监军使的下属,戴上假须掩盖身份,跟你一样偷偷跑出来买醉。”

霍七郎笑道:“大王既然对这些事在意,我可以继续去坊间暗中探访,当然,酒钱和赌资得由您来支付。”

李元瑛冷笑:“你形貌特殊,几乎能令人过目难忘,没有比你更不适合当探子的人了。”

他不肯放过赌坊士兵的线索,另行差遣他人去城中悄悄查访。

第二天清早,李元瑛换上正式礼服,饰玉柄剑,悬双玉佩,在家中祭拜过母亲后,又去悯忠寺为她上香祈福。这是自韶王重病后第一次出门,虽然只能乘坐马车而不能骑马,但王府中所有人皆喜气洋洋,奔走相告主人贵体安康了。

本来府中连棺材和灵棚都备好了,谁想到他竟能转危为安,可见吉人自有天相。念及于此,乌鸦乃是祥瑞禽鸟的传闻压过了凶兆的说法。

霍七郎本来要跟着护卫,却遭到拒绝,李元瑛说他上完香还有别的事,假如她想出门闲游,可以自行安排,但必须带上其他人同行。

宇文让劫后余生,死活不肯再奉陪,这回接下任务的是徐来、徐兴兄弟俩,看来是打算车轮战,一个喝晕了另一个顶上。

霍七郎见这兄弟二人浓眉大眼的国字脸,便觉兴致缺缺,婉拒后回长屋补觉去了。

到傍晚时分,车队仍未归来,原来韶王从悯忠寺出来以后,又顺便去了附近燕都坊外宅,直接留宿在那里了。这就是人之常情,身体稍有好转,便想见见心爱的外室,一刻也不愿耽搁。

霍七郎这才明白为什么不带她去,扼腕痛惜没能见到传说中的景氏夫人。

跟同僚玩了一晚不能赌钱的叶子戏,霍七郎百无聊赖,到了熄灯时间,所有人都得抛下牌去就寝。她早已厌倦这种严格的军旅规矩,心想若不是垂涎天下第一绝色,她可不会乖乖地听命。

又过了一夜,晌午时分,内宅来了一位中年嬷嬷,乃是崔王妃的陪房徐氏,想找个有力气的人去西院帮忙搬重物。众侍卫不便进入内宅,徐嬷嬷的眼神直接落在霍七郎身上,这件差事自然就归她了。

霍七郎倒是不吝于出力,一听要去王妃所住的西院,心中更是欢喜。

李元瑛曾经轻描淡写地提醒过:“不想后悔的话,离燕都坊远点。”

倘若是正常人,必能领会亲王话中威胁之意,然而绮罗郎君却是实打实于各种死亡威胁中成长起来的,刀没架在脖子上便满不在乎。

当时听到这话后,霍七郎的第一反应是:这夫妻俩果然是没什么情分,所以只提醒不得接触心爱的外室,对王妃那边倒是不介意。也就是说,她大可以去探望一番。

霍七郎想:他去找他的小老婆,自己来安抚他的大老婆,天下还有比这更和谐美满的安排吗?

当即兴高采烈地跟着徐嬷嬷往内宅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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