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朝廷选官重文,以你的学问,为何不走仕途?”
顾繁春闻此笑了笑,“入仕又能如何?不过是成为权贵的走狗,毫无利于百姓。”顾繁春似乎是想起了从前,几分感叹,“我想像我的老师那样,以文德育人。”
“那为何不选大渊的文府?那里的条件比这里好很多。”
顾繁春看着那些一边嬉闹一边打扫的孩童,常年的日晒,让他们的皮肤黝黑,与身上干净的学服相比有些不称。
“大渊文府不缺教书之人,但这里的孩子们缺。”顾繁春道:“如今东宫贤德,或许有一日,他们也能依靠我教的学问改变自己的生活,这对我来说就足以了。”
顾繁春的理想很大,如他这般可以抛开物质全为理想而活的人少见。阿宁看着远处那些已经被撵入尘埃的人,不由敛了敛眉目。
此时,几名孩童嬉笑着来道别,其中一名孩童一瘸一拐,走路并不利索,还是规规矩矩地弯腰与顾繁春道别。
“小鹿的腿是当年逃跑的时候被打断的。”
几年前边城还一直动荡,除了各路军队,流寇也趁机大肆烧杀抢掠,那些年,死了不少人,活下来的也没几个健全的。
“像他这样身手不健全的孩子在这里有很多。”顾繁春说到此,神色不由深沉了些。
“若是有一日,战火重燃,你又能如何保下你的书塾和这里的孩子?”
闻此,顾繁春低下了头,因为他知道,保不了……若真有那日,哪里能够不被野火燎原?
“若真有那一日,那我便只能与他们一起赴死吧。”一介文弱书生,他又能做什么?
“荒谬。”阿宁声音清浅,打断了顾繁春的自怨自艾,她神情定然,一双墨瞳温润而有力量,“牲畜尚为一息努力求生,你岂能如此懦弱?”
被阿宁的话说得几分面红,顾繁春辩驳道,“我手无缚鸡之力,所学也不过空谈,连那些流寇都无法抵御,更何况是战火?”
阿宁略微叹了口气,道:“那萧盛你该熟悉。”
“萧侯爷手中私兵是除了大渊驻军之外最大的军力。”
“那在你看来萧盛可厉害?”
“自然,他的军队是唯一一个获得正统军号的流军。”
“那你认为萧盛的日子可好过?”
顾繁春不明阿宁所言,听她细细道:“萧盛的日升军虽得了封号,但他的军队至今还过不得兮江。如今也不过是在各方势力之间游走,并无定数。这与大漠的那些流寇盗匪相比,本质上差不了多少。你可知为何?”
顾繁春闻此,微微蹙眉,思及再三,道:“萧盛的出身。”
阿宁点头,道:“萧盛是草莽出身,与如今各国氏族可谓是大相径庭,无论是言辞、背景,他都与人相差甚远,如何融入?更何谈信任?”
萧盛的困境的确如阿宁所说,也正是因此,他如今也不过是一个大一点的流民头子,算不得什么正经的将军。
“萧盛有兵力,却还是如此,所以你认为问题在于会不会打仗吗?”阿宁细道:“能指点江山的人,不一定会亲自上战场。”
顾繁春听出了阿宁言下之意,静静地听她继续道:“西南部落繁多,至今散乱不成气候,你可知为何?”
“利益不同。”
“不仅如此。”阿宁的声音被干枯的风吹得有些沙哑,她还是继续道:“除开寒州那等完全未开化之地,其余十一部,有的信巫术,有的信蛊术,十一个部落可以诞生出二十多种信仰,怎么统一?”
阿宁的声音轻柔,就像在说着怎么买到隔壁镇上的糕点一般寻常,“若能为他们造一个共同的神,或许就能得到他们的支持。在西南域,虽然这十一部国力不济,但却是大渊等国与南边的缓冲带,各国王室虽看不上他们,却又不得不尊重他们,若得他们支持,兴许就能保下这里,还有你的学生。”
“于统治而言,信仰与王权皆可达到”。这句话是当年花蕊夫人讲给阿宁的。
阿宁的声音轻柔却十分有力量,她就这般静静地看着顾繁春。顾繁春眉头微皱,问道:“这便是你要我做的事吗?”
“是。”阿宁说半似玩笑、半似真,让人难以摸清。但顾繁春却听出了她此话中的几分真,几分假。真的是她的意图,而假的则是她也不知究竟顾繁春能不能做到。
“姑娘真的高看我了。”顾繁春的话有几分无奈,仿佛阿宁说得不过是胡话。
“西南十一部说是各为其主,但却有一个共同点,他们慕强、好斗但战力却不成气候。”
“可我一个人……”
“再加上萧盛又如何?”
顾繁春微微一愣,“萧侯爷怎么会……”
阿宁笑道,“他这个侯爷当得可不那么威风。萧盛虽说手中的兵力在西南众部来讲属第一,但其中接近一半的兵力是冲着立国给他的头衔去的,毕竟官差的威风是流寇所不能比的,因此他急需一个握有实权的位置能够帮他稳定军心。”
这个招兵买马的法子还是当年苏瓷告诉他的。
“萧盛的人此后会定时出现在你这里,该怎么做就看你自己了。”
顾繁春蹙眉,“姑娘这是要我为匪?”
阿宁闻此,笑问:“诚如你所说,即便顶着贵族的头衔,可又做了多少利国利民的事?若是为匪却能保一方百姓,护得一方安宁,又有何不可?”
顾繁春无法反驳阿宁此话,但他身为文士的自傲感却还是过不了那个坎,阿宁自然也是明白的。她已经说到这一步,此后之事便只能尊重他人的选择。
“我能多问一句吗?”
“请问。”
“宁姑娘为何要参与西南之事?”
闻此,阿宁笑了笑,“我的商队常年往返南北,我需要一个安全而稳定的环境,这个理由够么?”
无论阿宁的理由是否真实,顾繁春被她这么一点拨,开始真的思考,究竟此生该为鱼肉,还是该为刀俎之事。
两个月之后,阿宁在明锦院收到了一封信件,其内有一封书信,捎带着还有一面看似令牌的东西,书信之上,笔墨简单:
“不负姑娘所望。”
阿宁看了看那枚精铁打造的令牌,勾了勾唇角,有顾繁春把控着萧盛,那么无论是立国还是大渊,西南道便尚算安全。她摸索着那块铁质的令牌,只不过不知道这样做究竟能不能挡得下那人的计谋。
半年之后,西南出了一名战神,他扫平了各大小流民军团,同时也在各国势力之中斡旋自如,深得西南十一部各部族长的尊敬,此人对大渊及立国朝堂十分了解,行军之中从不触碰两国巡防线,面对大渊军队的试探也懂得规避,示之以弱。萧盛的作风与从前只知莽进的作法大相径庭,朝内得到消息,萧盛的身后出了一名军师,闻其名才知,是曾经文渊阁的高才,此事文渊太傅知晓之后,被气得不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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