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入口的位置开在他牢房的后墙角,平时在石板封口上用杂乱衣物遮挡,加上看守嫌弃牢房里的气味,从来也不会走进牢房半步,所以十几年来都没被人发现。我进了牢房,把堆在墙角的破衣服连在一起,捆扎结实后又返回隧道。我用破衣服做成的绳索围着胸背,绑在他 的双腋下,然后我又爬回牢房,等我把他从隧道里拉进牢房,已经到了后半夜。”

暮色昏暝,屋子里的香气越来越浓。外婆起身进了厨房,掀起锅盖,边用木铲翻转铁锅里煮得“嗞嗞”响的鸭肉边说:“好了,好了,我们先吃饭,吃罢了饭,再听你说。”

老人舔舔嘴唇,嘴里发出“嘘嘘”声。舅舅点亮油灯,阿莲走进卧房,把熟睡的女儿放在床上,外婆已经把鸭肉盛在木盆里,摆到八仙桌上。

老人把鸭肉放在嘴里,慢慢地咀嚼着,外婆和阿莲不时把一块块的鸭肉夹到老人的碗里,老人细细地品尝,“做梦也想不到,还能吃到如此的人间美味。夫人,太感谢你了!”

外婆微笑着说:“觉着好吃,就多吃点,你怎么神仙似的,光吸溜肉味,你倒是往进吃呀!”

阿莲被外婆的话逗笑,她怕老人不好意思,赶紧接过来说:“没有人比外婆做的鸭肉更香,我都舍不得咽下去呢。”

老人呵呵干笑两声说:“还是阿莲知道我呀,我吃,我吃......”

吃过晚饭,待阿莲和外婆收拾完毕,四个人又围坐在八仙桌旁,油灯放在桌心,老人一边喝茶,一边继续往下讲。

“我把他拉回牢房,抱到床上躺好。这会儿油灯里的油脂已经燃尽,幸好那晚的月亮很好,月光从小窗口照进牢房里。我想给他找点水喝,他却扯着我的衣襟不放。他让我坐在他身边,即使他的声音很低,但我仍能听得真切。他告诉我他入狱已经二十年了,十年前就开始挖隧道准备越狱,但运气太差,不是碰到一堵无法凿通的墙壁,就是被坚硬的岩石阻挡。他告诉我他也是蒙冤入狱,当地的恶霸为了占有他的土地,打死他的儿子,逼得儿媳和孙子远走他乡。他想知道孙子和儿媳是否还活在世上,如果能在临终之前看一眼他们,就是老天对他的眷顾。”

“十多年来,除了吃饭和短暂的休息,他从来没有停止过。他说,就在头顶上的石头砸下来时,他见到了他的儿子、儿媳和孙子。他们告诉他,有一个人需要他的帮助,等他做完这件事情,就可以去找他们了。”

“我问起他家在哪里,他没有回答,只是无力地向下指了指。他问我是否愿意离开这里,我拼命地和他点头。借着月光,我看见他还在不停地吐血。他后来说话已经断断续续,他让我把耳朵凑到他的嘴边,他告诉我说,他很疼,他想早点去见他的家人,他说他可以帮我逃出去,但我必须帮他去见自己的亲人。”

“由于疲惫和恐惧,我当时不明白他的意思,他最后和我说的是‘送我上路,死人会被他们丢进大海’说完这句话,他再也发不出声音。他的身体在不停地颤抖,我能感受到他的痛苦。我苦思冥想,终不得其解。眼看着月亮下去,天快亮了,如果看守发现我在他的牢房里,那么一切就全完了。”

“我反复琢磨他最后说的话,他的手仍紧紧地抓住我不放,我甚至想站起来都不能够。窗口已渐渐透出青光,我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我明白了他的意思。那时我已经不再去多想什么,我怕自己再一次跌进纠结的深渊,我不想错过任何一个即使看起来生死未卜的机会,于是我用手把他的嘴和鼻子捂住。我用尽浑身力气,直到他抓住我衣襟的手慢慢滑落下去。”

“我似乎听到看守送来早饭的脚步声,也许只是我的幻觉,但我知道必须马上离开。我把墙角的杂乱衣物放在石板上,然后缩身下到隧道里。我费了好大功夫才把石板合上,等我从自己床下的窟窿爬出来时,天色已经大亮。”

老人的目光在阿莲、舅舅和外婆的脸上流转,那是怎样的惊恐和哀伤啊!阿莲起身给老人续了水,轻声问老人:“老伯,你累吗?”

“孩子,我,我不累,我就是这样杀了一个可怜的人。”老人声音有些沙哑。

舅舅一直沉默不语,外婆长出了一口气说:“原来是这样,如果你说的都是真话,倒也不必为此事那么自责。”

阿莲用惊异地目光看着外婆,外婆叹息道:“有时啊,也真想离开呢,却总是下不了那个决心。人嘛,都说好死不如歹活,那是因为还没遇到事情。你想吧,在那里面,就是没病没灾的,都生不如死,更何况他受了重伤,活着还不知道要遭多大罪呢。”

老人安静地听外婆说完,一脸委屈的神色,他不说话,只是呆呆地盯着外婆看。外婆低下头咕哝:“你,你,想说就往下说,不说就回屋休息,又发什么神经......”

老人隔着八仙桌,忽然抓住外婆的手,嘴巴抽搐,胡子抖动,眼神迷离。

“哎,哎,哎,你这是干吗?”外婆倏地抽出手,“说你神经,你还真来劲了,你要羞死我老太婆么......”

阿莲忍俊不禁,舅舅的头垂得更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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